怜惜

    蒋夫人半躺在榻上揉着眉心,榻前站着儿女三人。

    “英杰,你那边陈家墨言怎么说?”

    叶英杰一脸苦相:“今日奇了怪了,祝玉卿那厮将陈墨言缠得极紧,我连单独同他说句话的时机都没有!而且我看他被缠得甚是狼狈,根本无暇顾及妹妹的事。”

    叶蓁蓁不以为意:“娘,我早说了,强扭的瓜不甜,陈墨言不喜欢我,您要不再多看看。”

    叶英义揶揄道:“对啊,娘,就陈墨言的小身板,估计是担心成亲后被妹妹压着打呢!”

    “你说什么!叶英义!”

    “吼什么吼,我是你三哥,早说你该好好学学规矩。”

    “你很了不起吗?从军两年还只是个百夫长,你才是该好好向父兄学习!”

    眼见弟弟和妹妹又吵起来,叶英杰觑了一眼母亲难看的脸色。

    蒋夫人:“都给我闭嘴!”

    兄妹两再次互瞪一眼方才消停。

    “本来我还觉得徐新芷才貌品学上佳,想说给你二哥,今日所见只能作罢,我可不想以后家宅不宁。”

    “蓁蓁的婚事也不急,待我再探探严夫子的态度,如若他家有意,自会主动上门。”

    叶英义追问:“如若没有呢?”

    蒋夫人睨一眼幸灾乐祸的三子:“如若没有,就等我给你妹妹找了如意郎君再谈论你的。”

    “不要啊!娘!”

    柳管事急匆匆快步进屋:“夫人,出事了!”

    一场宴会一波三折,要是处理不好,明日怕是能登上京中小报头版。

    蒋夫人先命叶英杰带人将府门守卫一一盘问,将军府守卫森严,得来的结论都是并未有人见季希音出府。

    春念带着哭腔跪在地上:“夫人,请您一定要找到我家姑娘啊,奴婢给您做牛做马都行!”

    叶蓁蓁也急得团团转:“娘,我带人去外面找吧,会不会是被人掳走了?”

    “什么牛鬼蛇神都敢挑衅我将军府!”

    虽然快压不住火气,但事关一个姑娘名节,蒋夫人也不便大张旗鼓出府搜寻。

    “英义,你同蓁蓁分别带两队人,以府门为界,一队往西一队往东,我就不信一个大活人能在我们府中丢了。”

    两人领命疾步离去,春念和蒋时薇也想帮忙,便和叶蓁蓁一队。

    虽然搜索范围只限在府内,但府门口先前的动静并不小,本就在府外查看的砚平赶到附近茶楼找周暄。

    “不见了?”

    “对,属下一直守在门口,也不曾见季姑娘离开,属下趁着混乱,摸近府门,见春念哭哭啼啼的被带进府,八成是季姑娘。”

    季希音在树杈上躺了快两刻钟,才觉得手脚的麻痹感消失了些。

    她撑着身子靠着树干坐起来,树下巨犬正匍匐在地上酣睡。

    那口尖牙,被咬伤可不是开玩笑的,希音可不敢赌它不咬人。

    附近没有第二棵树可躲,逃出来的地方又跑不回去,以犬类的听觉嗅觉从树下偷偷溜走更是行不通。

    她看向另一枝树杈旁的围墙。

    季希音伏地身子慢慢朝另一边挪,期间巨犬吭哧吭哧打了两个喷嚏,吓得她半晌不敢动。

    好不容易爬到预测的位置,她缓缓地站直身子,目测树杈和围墙的距离,正准备深呼吸跳过去,突然“汪”的一声响在耳边。

    “啊—”

    纵使突然受到惊吓,季希音依然本能反应般双手双脚扒住树杈,倒挂在了那里。

    已经休息半晌的黑犬继续用浑浊的黄眼球盯着她。

    这个人好奇怪,她在玩什么?

    黑犬纵身一跃,吓得季希音闭上了眼睛,随后就感到裙子下摆被扯住的力道。

    “滚开!快滚开!”季希音带着哭腔的声音低低响起,可她手脚都不敢松懈半分,甚至能闻到黑犬口中难闻的气味。

    巨犬丝毫不松口,用力地反复撕咬,从喉间挤出浑浊的咆哮。

    双方拉扯几息,刺啦一声,裙子下摆被扯掉一大片。

    季希音趁巨犬注意力都在碎布上,手脚用力的重新翻回树杈。

    此时天色已晚,季希音气喘吁吁地再次躺倒。

    怎么办?为什么这么久了没人找来,难道已经不在叶府了?

    休息了半炷香,季希音重振旗鼓,她摇摇晃晃地再次向前爬去,这次她丝毫不去看树下对她虎视眈眈的巨犬。

    巨犬龇牙咧嘴地发出持续的低吼,好似焦急地踱步转圈。

    眼看距离围墙已只有丈许远,季希音再次缓慢地直起身子,就像踩在独木桥一般,足尖用力,纵身一跃跳上围墙,却因惯性没爬稳,直接从围墙砰的一声滚下。

    围墙内巨犬不停狂吠,嘶吼声不断传来。

    季希音落在一条小巷里,身下有些软,好像垫着什么。

    她狼狈不堪,衣衫破碎,全身骨头仿佛碎裂般疼痛不止,她仰倒在地上,望着昏暗的天空,眼泪从眼角流线般划下。

    “世子,下雨了!”

    砚平未带伞,只好将衣服扯到头顶妄图去遮住周暄。

    周暄竟似感觉不到落雨般,急促分析:“将军府内一直在搜索,人应当已不在里面,府外我们还有哪里没找?”

    砚平回忆一番将军府布局,脱口道:“西南方,有个死胡同,平日鲜少有人去,会不会在那?”

    “快带路!”

    府内,叶蓁蓁已急得满头大汗,活生生的人怎么就像人间蒸发一样。

    她不死心的一寸寸去寻,蓦地,春念疾呼:“那是什么?”

    几人急奔过去,在墙角灌木丛中发现一件被撕咬地破损不堪的外衫。

    春念哇的一声大哭:“是姑娘的衣服,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什么了?“

    叶蓁蓁难得冷静下来:“衣物在这里,人应该也在附近。”

    “可是这附近哪里还可以藏人?”

    “我想想,我家搬入这座府邸也就一年多,因家中常常只有我同母亲,平日便将偏僻的院落都锁上,今日宴会倒是都清扫了一遍!附近、附近我也没来过啊!”

    事急从权,叶蓁蓁将附近所有锁起来的院落门锁全部强行破坏,终于在一处院子背靠围墙的角落再次发现被撕碎的衣服碎片。

    可是人去哪了?

    季希音在睡梦中迷迷糊糊,仿佛有人在抚摸她的额头,她紧紧地抓住那只手,口中呢喃:娘亲,别离开我。

    这是周暄第二次看见她昏迷的样子。

    同样面色潮红,同样神志不清。

    方才大夫已经来仔细把脉,由婢女画扇检查她身上的伤口并仔细上药包扎。

    她应该是急于从围墙翻下来时摔伤的,背上手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幸好落下的地方堆了许多杂物。

    只是又淋了雨,此刻高烧起来。

    发现她的时候身上外衫不见了,裙摆处破烂不堪,周暄不敢想象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将季希音小心翼翼地抱起,浑身散发的寒气连空气都为之凝固。

    砚平心想:完了,世子震怒。

    待亲眼看着画扇用银管强行将药喂进去,周暄才转身出了卧房。

    砚平已守在门口:“世子,那只黑犬属下已经着人抓了,这样的巨犬想来不是普通人家圈养,墨染正带人去打听,很快就有消息。

    “另外,将军府中好像发现了季姑娘的衣服碎片,是否要想法通知他们?”

    “让他们继续找。”周暄冷哼一声,“堂堂将军府被人闹成这样,叶家查不清丢的是他们的脸面。”

    “可是闹大了也不好,属下觉得还是递个信?”砚平试探地问,唯恐世子现在气头上影响了季姑娘的名节。

    周暄微愣,他怒气上头,确实没想到:“你去办吧!”

    一炷香后,画扇从卧房出来回禀:“世子爷,兴许是药效起了作用,姑娘额头没有先前那么烫,现在熟睡了。”

    “这两日你就留在此间照顾她,记得没我的吩咐不准传任何消息出去,也不要同她透露任何关于我的事,明白吗?”

    周暄声音泛着森森寒意。

    画扇跟了他这么多年,惊诧一向冷静自持的世子爷如此动怒:“世子爷放心。”

    周暄返回屋内坐在塌边,季希音呼吸已然平稳很多。

    季希音又做梦了,梦里是幼时的场景,爹将她托在肩膀上,哈哈笑着,母亲无奈地追着喊小心,生怕她摔下来。

    画面一转,她梦到自己初到姨母家,迎面是姨母冷漠的眼神。

    奶娘被赶出府前泪眼婆娑的搂着她叮嘱:一定要听姨母的话,以后不可再那么任性调皮。

    再然后,她被一顶红轿子从侧门抬入高大的宅子,没有宴席没有拜堂,揭开红盖头的是一个眼神冷厉的男子,嘲弄地仿佛要捏碎她的下巴。

    “小姑娘,你以为你还逃得掉吗?”

    眼泪无声地顺着眼角不停滑落,周暄手中的帕子都沾湿了。

    “都哭一刻钟了,怎么还在流泪?”

    他想起幼时自己第一次进宫伴读回家,隔了一个月回到王府的他觉得很陌生。

    宫中流言蜚语倾轧在他身上,连伺候的内侍都敢隐晦地整治他。

    他半夜梦魇大声地哭,是母亲彻夜守着给他唱一首童谣。

    他伸出手指轻轻抚平对方紧蹙的眉间。

    季希音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紧握住他的手,贴在心口上,仿佛这样就能安心许多。

    随着她呼吸声逐渐平稳,周暄后知后觉感受到掌中起伏的温软,心口一阵发烫。

    他不自禁地俯下身,轻轻落在她的眼帘上,口中尝到淡淡的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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