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说,你能有什么好主意,大不了我不过是又回到一个人的日子。想想也挺好的,没人管束自由自在,不正是我想要的么。”
季希音安慰自己,可语气里的悲凉感浸透了周暄的心。
他伸手将她的肩膀转过来,目光灼灼盯着她:“希音,我无法给你任何承诺……”
我……我甚至因为一些原因,无法与你一起共同出现在人前。
少女眸光狡黠:“我早就猜到了,你白日不见人,夜里又偷摸摸溜进来,我猜你根本不是什么衙役吧。之前我诈过你表兄,他支支吾吾,我便猜或许你是见不得人的身份。”
表兄墨染:冤枉啊!世子爷哪里见不得人。
“难道你是哪个府邸的暗卫,或者……”
季希音眼神微眯,“ 总不能是京城非常有名却极遭人恨的龙影卫吧?”
周暄竟无法反驳,她一如既往的敏锐,说他是龙影卫也确实没错。
见他默认,季希音表情瞬变:“那你隔三差五的消失,是去执行任务了吗?危不危险?还有,你们指挥使凶不凶?我听说他脾气很不好,朝中许多人都不喜欢他。”
方才还神情郁郁,转瞬又睁着双眸满眼好奇,只是,一双眼肿的像水蜜桃一样,惨不忍睹。
装作没听见她对指挥使的评价,周暄将手覆上她的眼睛,玩味道:“你桃子般的眼睛很特别。”
季希音此刻反应过来她面容不洁,忙捂着脸想要起身,被周暄按住肩膀:“等等,你跑什么。”
声音透过指缝传出:“太难看了,你居然不早说。”
“我以为你不在乎。”心里却在窃笑。
“怎么可能不在乎!”季希音气鼓鼓地放下手,瞪向他。
周暄哂笑:“现在变了,像一只青蛙。”
“明玄!”暴躁的少女奋力去扑向对方,待回过神来,她半个身子跨坐在周暄身上,月光从窗口透进来,是周暄似笑非笑的眼神,少女咻的红了脸颊。
清早,季希音便收拾妥当,来到姨母租住的小院门口,想要同姨母请罪。
或许正如姨母所言,她和娘亲太像,执着于情爱而不顾世俗礼仪。
可那又怎样。
昨晚她同明玄摊牌,也更加明确自己的心意。
在她过往的这么多年,父母曾给予过她爱,可是他们不是失踪了吗?
姨母对她,更多的是想要将她抚养成人的责任,不愿看到她离经叛道的执念。
可是她自己,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憋了那么多年的性子,实在不愿也不想再藏了。
姨母能理解也好,对她再次失望也好,她此刻只想做好自己。
季希音在门口站了近一个时辰,周围街坊来来往往对她投以奇怪的眼光,她也毫不在乎。
忽地,门打开梁佩伸手将她拉进去,却也只是站在门口。
这个小院季希音之前没有来过,见收拾的干干净净,她莫名心里一松。
梁佩:“希音,你回去吧,我娘现在还不想见你。”
其实她娘整个上午都弥漫着压抑的气氛,梁佩连大声说话都不敢。也是看季希音在门口守太久了,怕传出闲言碎语,她才自作主张开门劝说。
季希音思索片刻:“也好,那我明日再来。”
梁佩也没想到,季希音如此执着,一连五日,每日早上都来门口站一个时辰,没人开门她便离去。
第六日,梁佩心里焦急,在她娘房门口走来走去,琢磨怎么开口求一求她娘,蓦地,门开了。
季希音算着时辰,今日已满一个时辰,门还是未开,她有些气馁。
原本想守上几日,姨母消了气她再放低姿态,就算不日便要回秦州,她也想尽努力向姨母致谢多年的养育之恩。
明日同陆惜君约好要去福寿坊,来不了这里了。
“哎!”
季希音后退一步,双手平举低首正准备拜别,忽地传来门开了的吱呀声。
堂屋内,季希音跟随梁佩跨过门槛,看见端坐上首的季夫人,她双手平举,以额触地,恭敬地道:“姨母安好。”
良久,季夫人才淡淡开口:“你还来作甚?”
季希音抬头,直视上首的姨母,语气从容无畏:“姨母在上,希音今日此来,一为谢姨母养育之恩。”
说着额头触地,脑海中再次回想起自己初到雁归县,深夜姨母总是悄然出现在她屋中拍着被褥哄她入睡。
“二为谢姨母教诲之恩。”再次额头触地,地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自己不通闺阁礼仪,被罚抄《女诫》百遍,姨母语重心长对她说:“女子德行才是立身之本。”
可是为何姨母所教德行与母亲的身影截然不同。
一滴泪珠无声滑落。
“三为谢姨母庇护之恩。”
姨母发现她对制香颇有天赋,眉目和善亲手教她制香,告诉她:“女子立世,须得有自己的依仗。”
后来,她才明白,姨母所说的立世,只不过是后宅之世。
梁佩无措地道:“希音,你这是要如何?”
季夫人却明白了她心中所想,苦笑着摇头:“想我多年苦心,都是为了什么。”
“希音感念姨母恩情,只是姨母所授同希音所思截然相反,您或许不认同我,但我还是想坚持自我。希音不孝,让姨母费心了。”
季夫人手指攥紧又松开,她颓然地将桌上的一个小匣子递给梁佩。
“这是你姨婆当年从宫中带回老家的物件,据说是宫中贵人所赐,本是一对,我留了一份给梁佩,这份给你,你好好收着吧。”
季希音伸手接过打开,里面是一支精致的羊脂玉荷叶莲花簪。
“你姨婆单名莲字,当年甚得宫中贵人喜欢,因此以她的名打造两支莲花簪赐下。”
“多谢姨母。”
从小院出来,马车上,季希音都不停摩挲着手中的莲花簪,簪体通透冰凉,是上好的羊脂玉,也不知那位素未蒙面的姨婆究竟是何许人也。
翌日,陆惜君如约乘马车来接走希音,一同的还有蒋时薇。
“姨母前日回京了,独留蓁蓁在田庄,听说承恩侯夫人亲自过去守着,以蓁蓁的性子也不知她能否坚持的住。”
“你别担心,我母亲同承恩侯夫人是手帕交,夫人性情温婉,想来不会为难蓁蓁的。”
在小姐妹面前,季希音不会将忧愁挂在脸上,言笑晏晏道:“对蓁蓁来说,也是另类的体验了呢。”
马车行了半个时辰,停在福寿坊的慈恩巷口。
低矮的房屋错落有致,孩童成群的跑来跑去,花白头发的老人衣衫褴褛,神情麻木。
孩童们见有马车来了,围着作揖喊着“小姐们有礼了”。
陆惜君早有经验,示意丫鬟从随身包裹里掏出大把糖果,孩童们拿到糖果,脸上绽放甜美的笑容。
穿过狭窄的慈恩巷,地势相对开阔起来。
前面隐隐传来孩子们郎朗读书的声音。
季希音环顾四周,不解地问:“惜君,为何奔跑的孩童大多是女娃?”
陆惜君:“穷人家,是供不起女童入学的。”
“可这里的学堂不是贵人筹建的吗?”
陆惜君眼神一黯:“不止学堂,很多房舍都是近些年陆续盖起来的,听我娘讲,以前这一大片都是棚户,对于他们而言,能有安身之所便是足够,谁还想着送女娃入学。”
季希音和蒋时薇同时一怔。
大齐云京城,已经是天下少有的繁华城池,在这个角落,却还存在着贫瘠荒凉之处。
教书先生见有贵人来了,拘着孩子们像模像样地行礼,一双双纯净又懵懂的眼神注视着她们。
依照之前的商量,她们将携带的笔墨纸砚和衣物分发给孩子们,教书先生拘谨地候在一侧,季希音上前询问。
“夫子,请问您的学堂收女娃吗?”
先生有些慌乱:“当不得夫子,不过多识了几个大字。学堂是贵人所设,眼下未收过女娃。而且女娃子长不了几年便要许人,多学些女红活计便好,没必要来此浪费时间。”
季希音眉头一皱,连学堂先生都这个态度,可以想见这里的女孩子们该是怎样的艰难。
蒋时薇同样的心情,蒋氏族中现在不比从前,但不管男孩女孩,凡五岁便可进族学启蒙。
想到一路走来看到的一双双纯净双眼,总觉得她们或许可以做些什么。
“瞎了你的狗眼,没看到郡主来了吗?”一声怒喝传来。
一众婢女围着陆昭然站在学堂门口,一名孩童跌坐在地上,正被婢女呵斥。
孩童五六岁的样子,哪见过这阵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你…你哭什么哭,我又没打你,快些起来!”
蒋时薇见不惯来人趾高气昂的样子,跑去扶起孩子,柔声询问有没有哪里摔着,小孩只不停的哭。
“怎么是你们?”
陆惜君和季希音也站过去,隐隐有和陆昭然对峙的意思。
陆昭然挑眉:“哟,今日要结伴欺负我不成?我可告诉你们,我今日是代表太后娘娘前来捐赠物资的,我看谁敢拦我!”
方才的婢女举起手中的令牌,高声道:“静姝郡主奉太后之命前来,还不速速前来拜见!”
蒋时薇气极,才不管她是太后还是郡主,上前理论:“就算是太后娘娘亲临,也没有欺负孩童的道理。”
陆惜君一愣,她可没想到蒋时薇当着太后令牌的面都敢当面顶撞。
可她没想到的是,还不止一个。
季希音:“太后娘娘慈爱百姓,体恤亲民,断不会容忍有人打着她的旗号狐假虎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