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山。
马上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春祭日,仙山各处也都忙碌了起来。百灵园这段时间不设门禁,大家都进去采茶摘果准备宴会所需,以至于平时总不见人影的掌园温知行都天天在园中盯着,怕出了什么岔子。而他的小弟子符瑶也比平日里更忙,来了人便要引着他们去到可以采摘的园区。
这春祭是仙山从许久之前就留下来的传统,其起源已不可究。从能找到的最早资料记载,在立春之日举办春祭,祭一年之始,祭万物之生,愿仙山也一如这春日万物般蓬勃,绵延不绝,生生不息。
这本是段应当同往年一样高兴的时间,但仙山的掌门路风遥却愁眉不展,只因为后山殿中主人的乌鸦衔来了一张字条。
一般来说,这字条上写的往往不是什么好事。
“哎呦,哪个姑娘给的小纸条啊,看样子不是很中意,不要紧,姑奶奶我帮你辞了去。”桃夭像回自己家一样进来这清心殿,耳朵一抖一抖,身后的九条尾巴也欢快地摆来摆去,看起来心情很好。她从路风遥手中夺过那张纸条,仔细瞧了瞧这字条上的内容后眉头就皱了起来,尾巴也耷拉了下去。
——魔祸将至。
“谢星华?”
路风遥点头。
谢星华年不知几何,体弱多病,能见未来。独居后山,与一乌鸦为伴,其名夜临,目前看来它的作用应当只是与外界通信。
“他们应当是看准了春祭日。”路风遥说,“结界已经几百年了,尽管我们每年都会去加固封印,但也是只能延缓结界的崩塌。”
“这比预定期限提早了不少,”桃夭说,“有些不对劲。”
“是吗?”
“嗯,当时按你师祖的计算,虽然结界会逐渐变弱,但再撑个百年也不是问题。”
“掌门,初雪师姐和乐弦师兄回来了。”门外有弟子来报。
“让他们进来吧。”
山下弟子得到消息,近来不少村镇中的居民都被挖走了眼睛,据看到过的民众说,是一只不曾见过的灰色巨鸟,会化作各种人形接近目标。据路风遥推测,应当是冥界的罗刹鸟所为。
罗刹鸟是冥界死物,据记载,它以贪婪者的眼睛为食,但也不常有,这事情仙山都知道,不过这也算是因果报应,不足为提,但像这样频繁发生却从未有过,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路风遥派了初雪和乐弦下山调查,算来已是五日有余,但出事的村镇较多也较为分散,初雪办事向来利落,这也并不算太久。
“掌门,掌书。”初雪和乐弦行礼。
站定后,初雪开口。
“我们得到消息的时间有些晚了。”初雪说。“事发的集中时间距我们得到消息的时间中间隔了足足有近半月时间,得知此事时我便觉得有些蹊跷,按说发生了这种事情应当立马求助于我们,但是他们却没有。两种情况,一是有什么阻挠他们,二是他们本身就不愿。”
“据我了解,他们并不清楚自己得罪过谁,或者对谁有过不敬,但我和乐弦观察了他们的住处,发现几乎每个受害者家中都供有一座狐狸塑像,并且都是在很隐蔽的位置,他们说是家中供奉的狐仙。”初雪说。
“隐秘的位置……”路风遥思索。
“是的,若是供奉在显眼的地方也许我也并不会在意,但如此却颇为奇怪,于是我仔细看了看塑像面前的香炉,据香灰来看,他们供奉的时候,上的是四路香。”
神三鬼四,这是再普通不过的常识。
“所以他们奉的不是狐仙,而是狐鬼?”路风遥说道。
“嗯,是青狐鬼。”初雪点头。“我问了他们,可他们只是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只不过是青狐鬼大人给他们的考验,剩下的什么都不愿多说。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们没有及时向我们求助。”
“如此这般…这只青狐鬼想成神?”路风遥问道。
“就像痴嗔神那样的邪神。”初雪再次点头。“我有一个猜测,他们之间很有可能达成了某种共识或交易。但也仅仅是猜测而已,这两者之间是否有必然联系,目前并没有找到确定性证据。”
路风遥长叹一口气。这件事与魔族提前破封会有关系吗?
“乐弦呢?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路风遥问道。
正在神游的乐弦猛地回神,眨巴眨巴眼睛:“啊?我?我的发现都跟师姐说过了,刚刚师姐已经说的很全面,我没有什么要补充的了。”
“嗯,好。”路风遥点点头,“还有一个任务要交于你们。去魔族地界查看一番,看看是否有什么异常。”
“魔族的封印不是刚刚加固过吗?”乐弦问道。
“春祭在即,还是小心为上。”
初雪和乐弦答了是,便随即出发了。
“桃夭前辈。”路风遥喊。
不见桃夭有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好像在思考什么。
“桃夭前辈?”路风遥轻轻拍了拍她。“您想到什么了吗?”
桃夭猛地回神,轻轻笑了笑,道:“我想起上一次大战时,谢星华曾说过他在预示中看到了一只青毛狐妖,但我们从未在战场上见到过他。假设如今的狐鬼和魔族有关系,那么有没有可能谢星华看到的并非狐妖而是…狐鬼。”
“鬼可以做到常人做不到的事,若真的和魔族有关,那么也能解释的通了。不过几百年间我们都未曾听闻过他,那当真是有些本事。”路风遥叹了口气,“他想成神的话,这么长时间的供奉恐怕他的实力已然不容小觑。”
“那又如何?不过百年时间罢了,那近千年见人就杀的痴嗔神还不是被我们镇到海底去了?”桃夭蹦蹦跳跳地坐到路风遥对面对面,拿起茶杯茶壶给自己斟一杯茶。
“那也是伤亡惨重,也付出了许多人力物力…”路风遥又为自己斟上一杯茶,轻轻叹气。“若真的要打,其实我并没有信心做的像师祖师尊他们一样好。”
桃夭喝一口茶,看着路风遥长舒一口气。
“你师祖和你师尊,都像你和温知行一样是我从那么丁点看着长大的,他们也不是生来就如此,甚至还不如你呢。”桃夭比划着,“你师祖打邪神写遗嘱就算了,你师尊去镇压个穷奇也写遗嘱,写了那么厚一沓。”
当然,还有更拿不到台面上来的。比如他师祖打邪神前一天晚上赖在她房间不走,问了一夜他到底能不能行,和邪神对战那段日子也是,都多大的人了还天天拜传说中保佑小孩的神仙姐姐柯乐;他师尊,打魔族的时候甚至跳大神求保佑,天天去找谢星华聊天把他都给聊的头疼,后来谢星华逮到机会向桃夭倒了一肚子苦水。这些事情桃夭左思右想还是没有告诉路风遥,长辈的形象也还是要维护一些的。
“怪不得与魔族打仗时师尊总会时不时拉着我说一些长篇大论的话,真的就好像临终遗言一样。”路风遥苦笑。
“真临终的时候反倒没那么些话了。”桃夭说道,“这不恰恰说明了你师尊有信心你能做的好么?他都有信心,你又何必妄自菲薄呢?这不是还有我们在你身边嘛。”
桃夭又给自己斟满茶水,轻轻笑了两声:“春祭将近,万灵园正直最忙的时候。这时小温竟还能抽空来给你送新鲜的茶叶还亲自给你沏茶,掌门大人,旁人可没有这个待遇。”
路风遥愣了一下,随即轻轻笑道:“最近园中很忙他已经许久没出来过了,只是刚好有事要办路过我这里,便顺路过来小坐一会罢了。”
温知行自小性子就怪,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他总也不爱说话,倒是喜欢在旁边盯着别人,看的人浑身发毛,自然也没有孩子愿意跟他一起玩。
原本路风遥也是不愿的。但奈何两位师父关系极好,有事没事就带着徒弟去对方那里坐坐,两位倒是把酒言欢了,可苦了小小的路风遥,害怕,却不得不和这个怪孩子呆在一处。为了摆脱他,路风遥试图独自一人离开去到万灵园别处逛逛,但温知行却还是在他身后远远地跟着他,也不做声。
路风遥对万灵园的布局并不熟悉,当他慌不择路地往前走时,身后的温知行却突然冲上来一把拉住了他,把他吓的脑袋发懵。
“那里种东西都有毒。”温知行终于开口,又抬手指了个方向。“那里可以去。”
路风遥反应了好一会,才点点头,朝他指的那个方向走去。
“为什么要种有毒的东西呢?”路风遥好像抓住了什么打破僵局的机会,开口问道。
“虽有毒,但处理过后也可入药。”温知行答。
“你去过那里吗?”
“没有。师尊不让我去。”
“他不让你去,你就当真没去过?”
“嗯,没有。”
路风遥问一句温知行答一句,句句有答,但没问到的他却也不会多说,路风遥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好半天,发现温知行好像呆呆的,还有点一根筋,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吓人。
你为什么总是那么盯着人看啊,怪吓人的。
路风遥想问,但感觉可能会有些冒犯,便没有开口。
此时距离路风遥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有好久好久。
“温知行这孩子从小也就你和他玩了…别说小时候,就现在除了他那小徒弟符瑶也几乎没人愿意跟他搭茬。”桃夭轻轻摇摇头,“他从小就那样看着跟别人欠了他几千两银子似的,在一众弟子之间风评差得很。但其实呢,他还真是个好孩子。”
“他也不在乎这些。”路风遥又给桃夭斟上一杯茶。“到现在都还是这样。”
“我看可未必,他可在乎你说他什么了——”桃夭一口将杯中茶水饮尽,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口。“我回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捉鬼的方法,你也好好准备一下,主持春祭,反制魔族,你可有的忙了!”
“啊……?”路风遥有些懵,“我说他什么了?”
但桃夭早已跑远了。
此时路风遥确实无暇再去深究这个问题,眼下火烧眉毛的是——
他又看向了那张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