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下午，江枫拖着行李箱，从家里回到了学校。推开宿舍门，他一手将行李箱放稳，一手从背后推着门，想把门关上。
突然，另一只手从外面将门抵住。
下一秒，门被“嘭”的一声踹开，把江枫撞了个踉跄，行李箱“哐当”一声翻倒在地上。
江枫揉着被撞痛的后脑勺，转过头。宿舍门外，站着开学初打劫他的三个男生。
“干什么？” 江枫后退一步，问。
没人回答。对方三个男生沉默着，气势汹汹地逼近过来。“咔哒”一声，“炎哥”冷笑着将门关上。
“臭小鬼，我们查到上次是谁害我们背处分了。”矮个子得意扬扬地说。
“什么意思？” 江枫警惕起来。
红头发一言不发地拿出手机，点开一个界面，举起来让江枫看。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张照片，照片中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江枫，而另一个……
棕色的头发，高挑的身影，清秀的五官——
是于荆。
“怎么样啊？是不是她录的视频？”矮个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江枫直勾勾地盯着照片，说不出话来。
红头发关掉照片界面，将手机揣回裤兜。
“看来就是她。”矮个子咧开嘴，狞笑起来，“我们已经知道了，她是大三法律系的……”
话没说完，江枫突然出手。
他猛地推开面前的矮个子，闪电般一个箭步冲上前，双手用力拽住了“炎哥”的衣领。
“不许动她。”他仰着头，瞪着对方的脸，低声嘶叫，“不许动她……”
“炎哥”看着江枫，满脸无所谓的样子。
“你现在这样，我一定会去找她麻烦。”“炎哥”慢悠悠地说。
“不可以……”江枫身体一僵。
“炎哥”眼神戏谑，嘴角缓缓浮现出冰冷阴狠的笑意。“你最好听话些。”他说。
江枫一愣，不由得松开了手。
“还敢动手，你真是不想活了！”矮个子从背后拽住他，用力将他推到墙边，“想清楚，你现在有把柄在我们手里！”
江枫背靠着墙壁，恐惧逐渐将内心填满。
矮个子让开道路，“炎哥”缓步向江枫走来。
“她为什么帮你？”他说，“无亲无故的，她凭什么呢？说话！”
江枫低着头，嘴唇颤抖起来。
“她喜欢你对吧？”“炎哥”的声音越来越轻，他上上下下打量着江枫， “我怎么看不出来，你身上有任何能吸引她的地方吗？嗯？”
突然间，他闪电般伸出手，掐住了江枫的脖子。
“放开……”江枫挣扎起来，但掐住他脖颈的手越来越用力，他慢慢有些喘不过气来，恐怖的窒息感淹没全身。
“说啊。”“炎哥”微微偏着头，目光像刀子一样刺过来，“她为什么喜欢你？你用了什么方法？撒娇？装可怜？还是别的什么？”
“我……没有……”江枫艰难地吐出一句话。借着余光，他看见红头发举起手机，摄像头正对着他。于是他隐约意识到自己即将经历的事情。
“别……”他小声哀求起来。
“我倒要看看，”“炎哥”的话语犹如阴冷的湿气将他笼罩，“你是用什么来讨学姐欢心的。”
下一秒，他掐住江枫脖子的手往下一闪，拽住了江枫领口的扣子，另一只手用力按住江枫。“嘣”的一声，一颗扣子从布料上被硬生生扯下，连着缝线飞出老远。
“干什么啊！放开我！”江枫被对方死死按在墙上，只能徒劳地叫喊着。
“炎哥”不说话，狞笑着将手伸向第二颗扣子。
“疯子，你就是个疯子！你们全都是疯子！”江枫歇斯底里地叫着，声音中已经带了哭腔。
“嘣”，第二颗扣子落下，领口被完全扯开。“炎哥”伸手抓住领口，还想继续往下撕扯。
像是求生本能被激发，江枫猛地伸出手抓住对方的手臂，张嘴狠命咬了下去。牙齿传来柔软的触感，“炎哥”的表情立刻变得狰狞扭曲。“疯狗。”他低声骂了一句，将另一只手高举起来。紧接着，江枫后脑受到重重一击。一阵晕眩中，他不由自主地松开了紧咬着对方的嘴，失去平衡摔倒在墙边。
“炎哥”俯身，再次拽住他的领口，用力往下扯。
江枫无力地掰着对方的手指。“疯子……”他喃喃着。
脆弱的布料发出即将被撕裂的声音。
“炎哥”的表情被恐怖的快意笼罩，矮个子笑得嘴角直咧到耳根。
江枫闭上眼睛。抓住他领口的手准备将衣服彻底扯烂。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突然，“炎哥”松开了手。
一阵沉默后，“炎哥”突然直起身子，猛地向后退了几步。
“怎么了？”矮个子奇怪地问。
“炎哥”低着头，呆呆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说：“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抓着我……”
听到这句话，江枫立刻睁开眼睛。
瀑布般的银色鬈发在他眼前倾泻。白瑰静静挡在他面前，白得没有一丝杂质的长发犹如神迹从天而降。
“前面什么都没有啊，你弄错了吧？”矮个子一边说着，一边试探地走上前。
“你看，没有什么啊……”话音刚落，他就被白瑰狠推了一把，跌坐在地上。
“鬼……”矮个子脸上的惊愕很快就被恐惧代替，“鬼，有鬼!!!”
白瑰走上前，无声无息地将三人推向门边。
“炎哥”的脸上终于有恐惧的神色浮现，另外两人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矮个子不断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江枫呆呆地看着这一切。白瑰是他想象的产物，自然，别人看不到也摸不到。但凡事总有特例。在他的私人空间，白瑰是可以被他人触碰到的，比如说宿舍。
现在，这三个家伙看不到白瑰，却可以触碰到。
在他们的视角里，自己经历的事情一定很恐怖吧？
白瑰平静地拉开门，将三人一个接一个推出去，“呯”的一声将门砸上。
慌乱的脚步声在门外迅速远去。
白瑰站在门边，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转过身来，金色的瞳孔闪烁着萤火虫般湿润的光泽。
江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白瑰竟然在哭。泪珠在他璀璨的眼眸中闪动，然后顺着睫毛滚落下来，像是阳光被风拉扯成梦幻的形状。他无言地看着江枫，泪水从脸颊滑落。
“白瑰。”江枫轻声说，“我该怎么办？”
白瑰眼中写满了悲哀。他轻轻摇了摇头，走过来，俯下身抱住江枫。
长长的白发垂在地上，如同帘子挡住了江枫的视线，他只看到浪尖泡沫般的白发和白瑰脸上宝石般晶莹的泪珠。
“对不起。”他听见白瑰的声音。
对不起什么？
啪嗒，一滴泪水落在地上。
江枫伸出双臂，轻轻搂住白瑰的肩膀。“你没有对不起我啊。”他说。
“对不起。”白瑰苦笑了一下，再次轻声说。
江枫沉默着，拍了拍白瑰的后背。
第二天，他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背着书包去教室上课。
不出所料，这件事情已经在学校传得沸沸扬扬。不管他走到哪，人群一定会为他让开一条宽敞的大路，并随之一阵窃窃私语。
恶心。
江枫忍住呕吐的冲动，快步穿过人群走向教室。
一进教室，所有人的目光立刻移过来，像针一样狠狠扎向他。他尽量让自己不去看别人的眼睛，想走到自己的座位旁边。
“出去。”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江枫转过头，看见易晓然站起身，向他走过来。
“出去。”她又重复了一遍，“这里不欢迎你。”
什么？
江枫看向教室里的其他同学。
又有一个同学站起来，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出去……”
“出去。”
“出去！”
所有人的话语汇成汹涌的声浪，向着江枫扑来。江枫看见人群一点点向他逼进，他们的眼神牢牢集中在他身上，他们的眼瞳都是同一个样子，黑漆漆的看不见一丝光泽。
“出去！出去！！出去！！！”
世界开始危险地旋转。
江枫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冲出教室，跑到走廊上。走廊上的同学不约而同地看向他，每只眼睛都如同一个微型黑洞。
江枫捂住眼睛，不敢再看。他见过猫的眼睛，像宝石一样闪烁灵动；他见过狗的眼睛，像火一样富有热
情；他见过鸟的眼睛，像小黑豆一样小巧可爱；他见过鱼的眼睛，像龙眼核一样湿滑温润。
他还见过白玫瑰的眼睛。白皙的皮肤衬着流金般的金色眼瞳，如同冬日里一抹灿烂的阳光。
可是，现在他看见的，却是他人瞳孔中无穷无尽，吞噬一切的黑，要是太阳触碰到那种黑，也一定会立刻失去光芒。
江枫跌跌撞撞地走着，漫无目的，不知自己能逃往何处。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肯定是谣言吧？”
停下脚步时，旁边的一扇门后传来了说话声。江枫抬头一看，旁边是教师办公室。他站在门边，屏住呼吸，好像又抓住了一丝希望。
“真的有这么邪乎的事儿？”
“假的，你不知道现在的学生多会造谣……”
“不一定吧。那三个学生都吓坏了，一直语无伦次地说那间宿舍有鬼有鬼，看起来不像演的。”
“而且他们还说有视频为证，但是镜头太晃了，看不出是真是假。”
“不会那孩子身上真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吧？”
“都什么时代了，你还信这些？”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万一呢？”
“那我们怎么办？那孩子本来在学校就交不到朋友，现在出了这事儿，肯定会被全班孤立的。”
“你就别管了，先把班级的成绩抓好，他之前不是还诬陷同学吗？这种学生没什么管教的意义。”
希望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江枫没有再听下去。他转过身，安静地走到楼梯口，踏上台阶，一级一级地向上走着。
“你要去哪里？”白瑰警觉地问。
江枫没回答，只是低着头，自顾自地迈上一级又一级台阶。
窗外的景象越来越高。有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穿过走廊，撩起江枫的短发。他走啊走啊走，一路走到了教学楼最顶层。
楼梯尽头露出一角蓝色的天空。江枫卸下肩上的书包，扔在地上，然后迈过最后几级台阶，走上天台，朝着边缘的栏杆走去。
“枫！”白瑰察觉到了不对劲，“回来！”
他冲过来，伸手想拉住江枫，然而他的手直接穿过了江枫的身体，什么也没抓住。
江枫径直走到天台边缘，翻过栏杆，靠坐在上面，平静地向下看去。地面分外遥远，他看见穿着校服的学生像蚂蚁一样来来往往，马路上的车如同懒洋洋的甲壳虫在爬行。
“枫……”白瑰无措地站在一旁，声音颤抖，“你别这样……只要活着，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江枫不说话，只是看着下方。地面上有学生看见了楼顶的他，空地上很快就聚集了一群看热闹的人，对着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他突然念出这句诗，“这首诗很美，却让我很害怕。”
“什么？”
“你想，月亮落下去了，不就只剩渔火在发光了吗？”他说，“要是渔火灭了，除了黑暗还剩什么呢？只剩下黑暗了，无边无际无穷无尽的黑暗，人会被这黑暗吞没的。”
地面上，有人举起手机，对着他拍照。
“可是，现在渔火灭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江枫闭上眼睛，准备放开抓着栏杆的双手。
结束吧。
没什么好留恋的。
周围的时间空间，一切好像都不存在了。他心里只剩死水般的平静，特别平静。
再见，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