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在旁边空着的病床床沿边上,似乎是夏珍珠悠悠转醒了,夏珍珠的母亲起身给她借力帮她靠着软枕坐起来,掖了掖被角,看那神情动作似乎正在交谈着,但分贝很小且隔着个门,又有些距离,裴喆她们也听不清她们在说些什么。
裴喆收回目光,软骨头似的贴着墙壁,小声说道:“咱们这就进去吗?”
“那不然呢,咱们来都来了,现在打道回府是不是有点晚了。”其中一个舍友压低了嗓音应声道,眼睛睁得老大。
“回去干嘛?”说话的这个舍友虎头冷楞脑站着,搭配她的神态显得有些呆蠢。
“不是……”裴喆倒是很有耐心的解释,“你有没有想过,以夏珍珠的状态这时候说不定没有那么想见人呢,要不要先找那么一两个人进去,再循序渐进,看看她的意愿再论。”
“我觉得可以。”李甜点点头,戳了戳与夏珍珠平常玩得最好的那个舍友,“书翊,要不你先进去打探一下?”
突然被点名被赋予某种重任,文书翊反指了指自己,不敢置信:“我?”
“嗯——”其余几人异口同声默契回应。
“那,那行吧。”文书翊神情艰涩,裴喆正溜号不在线,就被揪住自己胳膊的文书翊强行拽回了神,只见对方微微一笑:“吉吉啊,我觉得你这个提议太棒了,那就你跟我一起进去吧。”
“哎,不是,我这个人不太适合跟别人交涉啊。”裴喆话还没说完,文书翊就‘咚咚咚’叩响了病房的门,她的语气瞬间无力下来,“我真的很反对吉吉这个称号,不过你叫我国王的话我倒是没有任何意见的。”
“国王的新衣里的国王吗,那你现在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光不溜秋了,适配度挺高的。”
“……”裴喆闭眼,“颜面上的是吗。”
文书翊的那声得意的“是的”几乎和开门声完全重叠,裴喆转身的时候什么也不剩了,其余几个舍友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光速溜走了。
“哎,你们来啦。”裴喆被这声略带惊讶的嗓音唤回了头,映入眼帘的就是夏珍珠母亲憔悴的面容,她强行振作精神笑着示意她们两个进来。
“是的夏阿姨,我们听说珍珠生病了,就想着过来看看她。”两人应和着,将买来的吃食水果放在夏珍珠面前的桌子上。把她们迎进来后,夏女士随便起了个由头将夏珍珠的父亲叫出去了,把空间完全留给她们。
夏珍珠单薄的身体被宽大的病号服装在里面,她静默坐着,见到她们反应也很平淡,尽管没有平日里的亲昵姿态,裴喆也倒是没有过分在意,毕竟之前也不是熟稔的关系,只是她碰巧没有错过夏珍珠面对食物时眼底隐晦露出的嫌恶,心里陡然升起一丝异样的想法。
“你们怎么来了?”夏珍珠唇纹像龟裂的旱地似的,一张脸倒是蜡黄没一点血色,她几乎没什么力气开口说话。
“……”文书翊大大咧咧,“你生病了我肯定要来看看你啊,都快吓死了,你身体没什么事儿吧,心疼死我了。”
“没事,就是晕倒了。”她轻描淡写的将自己的病症一笔带过。
“那就好,我听说你请了一个月的病假都被吓懵了,还好没什么事,哎,那你是为什么晕倒的啊,我记得你平时也不低血糖吧。”
“就是两天没吃饭而已,起身下床的时候昏倒了。”夏珍珠淡淡回应,“我要出院回家,人家都不让,说我现在的情况要住院观察,不然会出事。”
“那你觉得你现在的身体状况适合出院吗?”裴喆深深注视着她。
夏珍珠只是点了点头,刚才说完那么一长段的话,想必也耗费了她所有的力气,已经没有多余的能量用来回应了。那么裴喆问话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文书翊和裴喆对视了眼,千言万语也是汇聚在这一个眼神中了。
“你现在饿不饿,我们来的时候买了点吃的,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你想吃的。”文书翊眼神关切。
“不饿。”夏珍珠几乎是在话音刚落就回绝了,同一时间,她的肚子咕咕响了起来。脸面有点不全,夏珍珠抿着嘴掩耳盗铃般捂住肚子。
“说了饿就要吃东西,要进食,我不想吃,吃了会发胖,你知道那些热量像污秽堆积在自己的身体里让人有多恶心吗。每次照镜子,看到的都是又重又肥胖的自己。”夏珍珠神情躁郁。
“大姐,你瘦的肋骨都跟洗衣板一样凸起来了还胖。”她的手在夏珍珠眼前使劲晃了晃,“你是不是中了幻术了。”文书翊没法儿理解,“反正我不管,你吃,必须吃。你跟自己什么仇什么怨啊还绝食,是不想活了是吗。”文书翊听着她这话眉头紧皱,她的语气也很坚定,“我是不可能看着你这种作死的行为放任不管的。”
“……”夏珍珠用行为抗议,紧抿着唇转过头拒绝沟通,似乎是在说‘我不吃你难不成还能逼我吃’。
裴喆无声摇了摇头:“正常进食,适度的一日三餐是不会胖的,你与其吃饭还要精准计算着卡路里不如多运动,而不是极端的一顿饭都不吃,伤害自己以达到瘦的目的,到时候瘦是瘦了,就是瘦的骨灰盒都不剩了。虽然我知道现在我说的这话你也听不进去,但是该说的话我还是得说。”
“……”夏珍珠目光长久注视着窗边一株萎焉的花,不作回应。
“珠珠,其实今天不止我们两个来看你,寝室的大家都来了,你要不要见见。”文书翊轻轻说道。
夏珍珠将头扭过来:“替我谢谢她们的好意,人我就不见了。”
文书翊方才迟疑地答了声好,就又被夏珍珠温柔又残忍地闭门谢客:“你们也回去吧,我有点累了,想再睡一会儿。”
“……”文书翊嚼起嘴,还想逗留,又不好再说些什么,张开双臂寻求安慰的“抱抱”,夏珍珠没办法,只得给她一个拥抱。裴喆正被这两人腻得皱鼻子,眼睛却在瞥到她双臂揽上文书翊的后背时手腕上的手环给惊得脸上瞬间没了表情。
“???”她没看错的话,夏珍珠手腕上的手环和交还给林疏的手环简直是像是照着一张图纸的稿子生产出来的。
“……”巧合巧合。
她强作镇定,安慰自己那只是巧合而已,长得相似的手环多得是,又不一定是具有那种特殊功能的,何况裴喆早就把唯一的那一个还给院长收好了,所以肯定是自己吓唬自己了。
裴喆缓过神色后带着依依不舍的文书翊离开病房,刚关上门就转身就碰到了夏珍珠的母亲。
“这就要走了吗?”夏女士看着两人疑惑地问道。
“对,珠珠说她有点累了,我们想着也就不叨扰了,让她休息休息。”文书翊有些郁闷的点头。
夏女士那双眼睛总很容易让裴喆联想到自己的母亲,像深海一样的眼睛,经过时间的洗礼,那双眼睛总是堆积沉淀着诸多理不清的情绪,面向孩子们时显露出的多是钝厚的有包裹力的善意。
裴喆没忍住同她多嘴两句:“夏珍珠的状态,挺不好的,她也不愿意跟我们多讲些什么,医院有查出什么吗。”
“哎,也不知道怎么会成这个样子。”夏女士眼里泪光闪烁,疲态尽显,“我们来医院之后检查了一连串的项目,血常规电解质什么的能做的都做了,医生说珍珠得了厌食症,叫什么神经性厌食症,是个心理病。”
“厌食症?”文书翊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啊,平时珠珠和我们在一块吃饭,虽然吃的少但是她也不会这么极端啊。”
“我也不知道。”夏女士面容上表露出一些为人母的困窘态,“医生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专业用词,我跟他讲我听不明白,他就说很通俗来讲,珍珠的体重已经显著低于健康标准,严重营养不良,这样下去身体会扛不住,危险的很。可是你们也看到珍珠这个样子了,抗拒得根本一点也劝不动啊,医生说也不能强迫进食,不能乱吃。到底是为什么,好好的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又不知道该去怎么劝她主动吃饭,生怕说错话。”
“慢慢来吧。”裴喆神情也复杂,“您也别太着急。”
“嗯,医生说要住院,以珍珠目前的状况,要通过鼻饲或者静脉营养重建代谢平衡。心理治疗再搭配药物辅助,也不知道能不能好。”夏女士紧蹙的眉头半分也展不开。
“会好的。”裴喆温声说道。
那样的悲凄过后,她又情绪半截断的,陡然生出莫大的足以对抗一切的勇气,承着半框眼泪的眼睛明亮坚毅。夏女士最终笃定的说,像宣告什么庄重的誓言那样:“无论怎样,我是一定要她好好活下去的。”不知晓她这话是在说给裴喆听还是自己听。
情绪的调整竟然这样快吗。裴喆错愕。
只是无论说与谁听,裴喆也是被这样的精神感染了,有这样的信念,这样无坚不摧贴墙铸就而成的女人在,又有什么是不能做成的。
拜别了夏珍珠的母亲,走出医院,裴喆和文书翊二人很实在的叹出口气。
“哇,太离谱了。”文书翊惊呼出声,不敢置信地说道。
“怎么了?”
“为什么女生们总会觉得自己胖啊,以我活的二十年的经验来讲,生活中大多是肥胖的油腻的大肚腩男人啊,他们大多还在提起自己的大肚腩捧着温柔抚摸以此为傲,完全不畏惧别人的调侃,也不畏惧镜头。很少见有男人那么在意体重数字啊。”
“不清楚,无论男女吧,我觉得体重把控在合适的区间,健康就好。没必要困囿于极端的精确数字,大家好像都很在意两三位的数字,不过到现在为止我都没听到过什么权威的数值,想必也没有吧。其实说到底,胖瘦不过是从我身体产生出的衍生物而已,都是二代,我身体的附属品,只要不威胁我的健康,没有让我感到喘吁困难,我就不会管它。”
裴喆琢磨着:“其实人不过都是追求美而已,当然了,每个人都有追求美的权利,瘦会给人很高的美的观赏体验,自我欣赏也好,想让别人欣赏也好,都要在健康阈值内,怕就是怕在减肥减的已经突破了健康的临界值。离漂亮不近,离一命呜呼是很近了。”
“哎——”文书翊叹出口郁闷的浊气,“老天啊,为什么要珠珠遭这样的罪呢。”
“给她们几个发个消息说一声吧,叫她们不用再等了。”裴喆说。
“哦……”文书翊口头答应的欢,却是攥着手机迟迟敲不下去字,像是陷入了某种困境。
“这个话怎么说合适啊,总不能说珍珠现在不想见她们吧,人家带着关心来的,结果一来就吃了个闭门羹,这让大家怎么想珍珠啊。”她抬眼求助裴喆,对这种转达的任务犯了难。
“肯定不能这么说啊。”裴喆忍俊不禁。“你就说夏珍珠的状态现在很不好,医生说不太适合见人,咱们也没跟她说上话,都是在跟夏阿姨攀扯问了问夏珍珠的情况。等到过段时间夏珍珠好点了我们再来看她。”
“把锅甩给医生是吧。”文书翊笑得奸诈,“好主意。”
“我原话可不是这个昂,那是你的个人理解。”裴喆笑得贱贱的,但内心却不能完全放松,总觉得哪里蹊跷,她得去找林疏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