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作床的桌子发生摇晃,断断续续的,在方寸里惊动江见机。
窗外的人影朦胧,大片的葱绿婆娑,是有风吹过,世界成铺过色的油画,未干的颜料落在他身上,粘稠的。
“小江,一时失意在所难免,但千万不能为此消沉。”李青岩坐在办公椅上,看着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学生,颇有感触,“书上不都说了嘛,即今江海一归客,他日云霄万里人……”
他对江见机的印象不错,除了性冷,其他地方都是无可挑剔的,尤其是档案袋上荣誉栏一框,格外漂亮。
对这样一位优秀学生,李青岩不由得话多起来,抑扬顿挫,妙语连珠,引得其他老师都看过来。
江见机适当的点头附和,可心思并没放在那番话上。
趁着李青岩说的口渴,拿起桌上那老干部风满满的瓷杯时,江见机才出声:“李老师,我下次不会再犯了。”
寥寥几个字,他说的很郑重,把端正体现的淋漓尽致。
李青岩带过那么多届学生,教学经验自然丰富,一眼就看出这人不是发自内心的悔过。
他看着江见机,挺直的身板,规规矩矩穿着校服,脸上的表情平静而寡淡,若隐若现的显露疏离。
头一回有谁让他想出“贫瘠”这么一个词去形容人。
整个人都和这个世界有道虚幻的屏障,谁也走不进他,他也不愿主动走出。
算了,人生总归自己在走,凡事还要自己想透了才有用。
现在的年轻人,李青岩无奈感叹,从抽屉里取了张假条,果断签上大名,就塞给江见机。
“李老师,我不用请假。”
手里被塞进这么张假条,江见机愣住片刻,旋即只觉得烫手,想甩掉。
“拿着。”李青岩转过身,随意翻开一本办公桌上放着的作业,装出忙碌的样子,一个眼神都不给他:“没什么事就回去吧,我这还有作业没改嘞。”
“你不舒服吗?”前桌陈歆是个性子活泼的女生,此刻她一脸关切地看着江见机。
也是她用手肘捅了几下江见机的座位,提醒他窗外李青岩在看着自己。
“嗯。”
“我天,哥们你不会感冒了吧。”
江见机朝身边的人轻轻一瞥,他对这人没印象。
看到江见机这样打量自己,他瞬间反应过来,赶忙主动介绍起自己:“我是何少煊,这个班的班长。”
“你叫他班长就行,我们都这么叫的。”陈歆手托着下巴,眼含笑意,“小事找他不靠谱,但大事没得说。”
被这么一夸,何少煊扬起下巴,双手叉腰,一脸的骄傲:“也不看看我是谁,有问题找我包的。”
上午十点左右,江见机就离开学校。
这种感觉很新奇,他分明没逃课,但心虚就同水珠般齐齐渗进心中的荒地。
穿着那身校服走在街上,总有人偷偷瞄一眼,然后迅速将视线收回。
他驻足在步行街的中心,人潮匆匆,唯独他不知道该怎么走。
楼前连接一小段的水泥地斜坡,靠着墙生出爬山虎,漫成蓊蔚的水幕,随风而动。
听见门口的动静,路千衡向玄关看去,“这么早就回来,是想我了?”
拖长的腔调,配上直白的内容。
轻佻……
江见机扫了眼路千衡,如此想着。
可对方已经走过来,伸手接过他的书包:“出什么事了?”
“我给你发消息没回我。”他像是想到某种可能,眼珠咕噜一转,哧笑出声:“不会是被绿舌头抓到你带手机了吧。”
路千衡的吐息落在耳畔,还有他比旁人高出几度的体温,叫人避之不及。
江见机挪动几步,才开口:“绿舌头是谁。”
没想到江见机会问这个点,路千衡不吝啬,悠哉悠哉靠近人时,语气轻松愉快:“老李啊,我给他取得绰号,不错吧。”
“怪难听的。”江见机毫不留情的吐槽,径直走到客厅。
注意到垃圾桶里那几根棉签,他才想起今早出门没帮路千衡擦药。
昨晚把人带回来时,这人怎么说的?
看不到伤口,怕擦不对地方。
骗鬼的话,江见机顿时觉得自己被耍了遭,神色立刻冷下来,瞪着路千衡。
“怎么了?”路千衡见他突然这么看自己,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江见机刚想开口,又反应过来自己这样多矫情,心中的顾虑将怒气压下,依旧沉着脸。
路千衡垂着眸与他的眼睛对视,不得不说江见机生了副好皮相。
单是看那对眉毛,仿佛从远飞坠来只灰蓝山雀,将覆了霜的羽翼赠给他,眼窝不深,同诗文里“白波生白珪”沾上缘分,中间一圈乌墨嵌入,是深沉落拓的黑色,冷情冷意,不解风情。
“看够了没?”江见机眼底的愠色渐浓,声音跟裹了冰屑似的,吐出来都嫌扎人。
“怎么就生气了?”
路千衡耸肩,还是笑嘻嘻的没个正形,挨着江见机坐下,想贴近好看出他的心思。
“你什么时候离开我家?”
“……”
他不予回答,客厅落下寂静。
江见机侧头,定格在路千衡寒粲的一尾眸光,睫羽低颤,仿若无垠之根。
对方四肢仿佛抽去支架,颓垂着,了无生气,如同一触即碎的木杪,令江见机也喑哑失声。
出于刺痛他人的负罪感,江见机妥协,含在齿间冰凉的话再没吐出。
只答应留他到中秋节。
“中午出去吃吧。”江见机感受到胃里传来空虚,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半,他语气缓和下来。
当他弯腰穿鞋时,丝毫不知道路千衡嘴角勾起笑,得意心里的如意算盘打的正好。
他可不想轻易离开江见机。
出小区左拐二十米,就有家馄饨铺,香酥的气味直往人鼻子里钻。
经营这家铺子的是对中年夫妻,老板娘负责揽客,见到他们,立马招呼落座。
送上一碟小菜,老板娘脸上的笑止不住,对着路千衡说道:“今天带朋友来照顾我生意啦!”
“您家味道好,我带他来尝鲜的。”路千衡笑的爽朗,青春活力。
江见机接杯水,等着送餐时忍不住腹诽:路千衡该不会有精神分裂。
情绪变化大的让人招架不住。
“哦哟,你这朋友长的真俊。”
“让他当您家女婿!”
听到这话,江见机被水噎住,忍着咳嗽的冲动,掐住路千衡的大腿肉就是一拧。
疼的路千衡眼泪唰冒出来,轻拍江见机手背示意松开,还要讪笑着应付道:“没事。”
等老板娘走了,他五官都快扭作一团,额头冒着密密麻麻的汗,压低声音求饶:“松手,疼!”
“你刚才说什么。”
看他疼的受不住,江见机才松开点,那一点距离,以便他随时都可以再度掐上来。
“我就开个玩笑。”
大腿那块肉还在隐隐作痛,路千衡还得含着泪讨好江见机,“错了,大爷,我真错了。”
他双手合十,眼尾因为刚才的疼泛红,为了换取江见机的仁慈,嘴里赞美之词说出来都不带重样。
以至于江见机怀疑要不是场地限制,路千衡都能当场表演负荆请罪,想到那个画面,他不由得身子一抖,难以形容的鬼畜。
江见机见好就收,摸出手机刷最近的新闻。
路千衡则将身子背过去,撩上裤腿,一看,红了大片,火辣辣的。
因果报应来的太快,路千衡倒吸口凉气,这手劲真够大的。
吃过馄饨,江见机就领着人去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