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像困在玻璃瓶里的打湿翅膀的飞虫,江见机走在他前面,和玉雕成的脖颈仿佛铺开层石榴花瓣,绯红色蔓延到耳后,凑近时这人还带着特有的气味。
商场开放冷气,聚集了不少人。
“你身上带钱了没?”江见机停下步子,转头问道。
路千衡也跟着停下来,他打开手机,点开银行余额,还在加载,
“没。”
他索性退出界面,偏头看江见机一眼,显得无辜可怜:“我都是被赶出来的,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听这人的话,江见机怀疑的盯着路千衡看了会。
刚才那碗馄饨钱可是路千衡抢先付的钱。
但路千衡还在耸着肩看着他,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江见机只能叹气自己多管一次闲事,就被缠上了。
江家还算的上厚道,在他走时给了一笔钱,足够他安安稳稳生活十来年,现在暂时多个人用也没什么。
但慷慨一向不是他江见机的风格。
三楼的服装区正喊着清仓大甩卖,江见机听着心下一动,就往楼上走。
抠门。
看着江见机与自己拉开越来越长的距离,路千衡心里轻笑,三步并作两步跟着晃悠悠地上楼。
江见机专在特价区里看,随手拿了两件就塞进已经跟销售员唠上家常的路千衡臂弯里。
“试下。”
“哦。”
路千衡应着,相当豪爽的当场就把身上的衣服脱下,他年轻的身子多的是荷尔蒙,健康的肌肉依附骨骼,完美的像某位名家的遗作,所以不遗余力地去雕刻他。
由于腰上和肩膀上各绕了圈纱布,洇出点红色,试衣服时被牵动到,路千衡还是忍不住从齿间溢出嘶嘶声。
江见机沉默着,他觉得不必再去想路千衡脸皮有多厚了。
他是怎么做到不在意他人眼光就换衣服的。
路千衡整理好领口,抬头就看见江见机目光深深看着自己。
“被我帅住了?”
路千衡自信地走向镜子,他也沉默了。
这身中年男性必备格纹短袖是什么东西,但凡手上再拿个保温杯,教导主任看了都要信任他的教学水平。
感情人家不是被帅的,是被丑的。
但这件衣服是江见机亲自挑的,路千衡有些不可置信,总不能是江见机喜欢这样吧。
想法走马灯一样在路千衡的脑子里飞过,对着镜子里自己算得上出众的脸,他产生第一次怀疑。
江见机倒无所谓,总归不是穿在自己身上,看看估计也就顺眼了,只是颜色跳脱了些。
“有别的颜色吗,给他试试。”
销售听着这话两眼放光,俨然忘记了自己的表情管理,手上的衣服不停更换,轮流穿在路千衡身上。
“这件好,成熟稳重。”
“诶呀,这身板,穿着就是好看些。”
“……”
“姐姐,你没为业绩愁过吧。”
被夸得舒服的路千衡已经能睁眼看身上的衣服了,又和销售打趣起来。
江见机置身事外,低头看着手机,上面有七八个未接来电。
像在思忖着什么,对路千衡的靠近他恍然不觉。
路千衡像走模特步样地踮起脚尖,步子摇曳生姿,等到江见机面前,勾起人的下巴,既是妩媚又是讨打的问道:“人家~好看么?”
他声音被捏细,好似砂轮磨搓金属碎屑,听得江见机汗毛直立。
“有病。”江见机偏开脑袋,躲掉那只不安分的手,“丑死了。”
“切。”被这样说,路千衡高高扬起头,对着江见机,兰花指那么一点:“不解风情。”
“你这算骚扰。”
一旁的销售看着他们互动,笑意更深,跟上来问着:“两位帅哥看中了哪件?”
“就那件黑的,其他的不用。”在一堆丑里,江见机挑出一件勉强能看的。
“姐姐,再给个折扣。”
“这都是特价的啦,你这样搞阿姨要亏的嘞。”
“姐姐,你就行行好呗,我们都还是学生。”
路千衡又是甜甜的叫着,哄的销售合不拢嘴,
江见机对砍价这行不了解,在旁观摩,能省一笔是一笔。
“行,再给你便宜点,以后常来啊。”销售总算松了口,三下五除二打包好,交到路千衡的手上。
六十二,江见机在计算机上按下这个数字,瞥了一边还和销售聊的热络的路千衡,才开口:“走了,还有其他的要买。”
“姐姐,下次再聊啊。”
路千衡倒退步子,向人摆摆手。
要从隔壁的杂物间腾出张床的位置,木质地板上落满的灰,拂面而来。
路千衡掩住口鼻也忍不住的打喷嚏,视线里突然出现灰棕色小点,还在动着,一晃一晃的。
出于好奇,他整个人往前凑近,聚焦瞳孔的一瞬间,他和安装了弹簧一样,向后蹦开,躲到江见机的身后。
肩膀上的力气太大,捏的江见机骨头犯疼,皱着眉就让人滚开。
“蜘…蜘蛛!”
路千衡磕巴的声音抖了几个弯,足以看出这人多害怕。
反观江见机,面色如常甚至有些轻蔑:“挺可爱的。”
那只蜘蛛已经落到自己的手心,江见机想起路千衡的调戏,顿时有了坏心思。
“有毒的。”眼见那蜘蛛就要顺着手臂往前爬,路千衡立马拍掉江见机手里的那只蜘蛛,“你还要不要这手了?”
“无毒。”
“你怎么确定?”
“我养过。”
说着,江见机轻笑一声,眼里大半是捉弄成功的兴奋,不可多得的孩子气:“看不出,你还怕这种小东西。”
路千衡被他的话噎住,否认不了这既定的事实,只好缩着脖子,全当默认。
墙上的海报发黄,边角翘起,上手剥落时,脆的像枯叶,纸屑粘着手心。
还有很多放置久了的杂物,房东交房提前说过,不过那时江见机觉得无所谓,他需要的不过一个卧室,够他睡觉就好。
他还是没有义务那么帮着路千衡。
“你自己收拾,有事也别叫我。”说完,他就走了,完全不理会身后的挽留。
江见机走到卧室,熬夜带来的困倦还未洗去,人躺在床上,还计划着同居事宜,身体就先一步睡着了。
醒来是被菜香勾的,他推开门,就看见路千衡在做饭,身上穿的是他带人重新到服装店买的衣服。
没有餐桌,菜就摆在茶几上。
素炒的茄子,清蒸的虾仁,一个纸杯里倒了点酱油,江见机不喜欢油烟,坐在沙发上等吃就行。
菜的味道很鲜,江见机吃的满足,尤其是干煸豇豆,他连着夹了两筷子。
路千衡出了厨房又忙着给江见机剥虾,他的手灵活的掰下虾头,留住虾尾蘸点调料就放到人碗里。
后面又发现,没蘸料的更得江见机青睐。
每剥完一个,路千衡都要抬头问下好不好吃。
被扰的烦了,江见机就只点个头,他就乐呵地继续剥,手上的动作也更快。
洗碗池里的碗也归路千衡洗,他刚吃完饭就又回了厨房,敏捷的像只兔子。
溅起的水珠时而圆,时而破碎,骨节分明的手在水流下不妖自媚。
江见机想着打个下手,就被塞了盘洗好的青提,翠绿翠绿的,颗颗饱满,比珍珠还漂亮。
他还在端详着,措不及防的被喂了颗,咬开后,舌尖在迟钝的感受,这种滋味很朦胧,愈来愈轻,如满头花影绰绰,萦着香味。
好滋味。
唇峰波泛水光,溶溶一滩,路千衡依住台边,瞧着那人认真品味的模样,有些可爱,心里隐隐期待那处跃出尾青鱼。
江见机疑惑地看他,以为路千衡也想吃,留了几颗在碗里。
隔天,江见机就要回学校上课。
路千衡尚站在玄关处,额头贴着碎发,依然一副困的睁不开眼睛的样子,手抵在鞋柜的圆角上,等江见机系好鞋带。
“早去早回。”
他声音带了点鼻音,像小鹿低头和草地亲昵。
江见机想了会,从口袋里拿出一百:“饭钱。”
“行,今天想吃什么。”
接过手的路千衡目送人离开,手指摩挲在折叠对称的钞票上,留不住他的余温。
有些硬,边上棱角刮他的指腹。
下楼的踢踏声渐行渐远。
声控灯坏了,江见机每踏出脚步要顾虑下一步是否踩空。
夜盲的世界,游移不定。
他已经习惯自己在黑色空间里心脏骤然紧缩,呼吸也都慢下来,只能凭借感觉向上走,动作迟缓,像被操控的木偶般。
头顶传来响动,江见机向上看去,刺眼的一束光抛下,他猛的眯了眼,迷茫中有黑影摇晃。
路千衡在引着他上楼,谨慎的当江见机是个咿呀学步的孩子。
他们的楼层不算高,但江见机依旧走的缓慢,路千衡伸出手去牵引,他也不接受。
等走进屋,才给路千衡生硬的有些潦草的感谢。
对于路千衡的热心,江见机几度揣摩,答案的推敲能铺满几页草稿纸。
那人的笑意总是不达眼底,漂浮于表面,像无拘的浮冰,轻轻一撞,碎了还是散了,都是无名的冷淡。
可这样的日子比一个人时多了些舒适,提前温好的水,老化的电路被修复,干净的地板,浴室玻璃上不再有水渍。
江见机享受衣食住行都有人打理,连睡觉这件事也容易起来,休息的不错,看路千衡都顺眼了。
偶尔他还是会嫌弃路千衡太好动,像柳絮样出现在各个角落里,沾在身上,无论是回头,还是向前看,他都在视线范围之内。
靠近江见机,于他而言轻而易举,不用多费力气,轨迹也好,习惯也罢,他想就要见到,这方面路千衡有天生的固执。
而有时,他又异常沉默,面上维持体贴。
这时,江见机看他是发酵的面团,怎么揉捏回应的都是柔软。
闲下来的空隙,江见机会找部电影打发时间。
上世纪黑白默剧投映到他的瞳孔,无聊单调的剧情却让路千衡乖乖闭嘴。
合着轻浅的呼吸,江见机挺直的脊背也松懈开,依赖着沙发,感官自觉的屏蔽周围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