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枝繁叶茂,浓绿深处的新蝉鸣声乍歇,又齐齐的嗡响。
梅熟蒂落的时节,陈歆家里种的青梅熟的透黄,像泼墨的油彩,落了满地也找不到人来尝。
而她的父母也没精力去经营这份生意,只赶上陈歆的奶奶从乡下上来,背了一箩筐。
清早,她就挑挑选选,捡了一书包的梅子。
陈歆的手指很匀称,巴掌算不上小,伸进塑料口袋里就看见模糊的重影,抓着圆溜溜的青梅,像躲猫猫样的。
她分给其他人的每人两颗,剩下的都揣在兜里,坐下来歇了口气。
“还有没?”何少煊见她回来了,很自然的伸手,眼睛亮闪闪地问着:“再赏小的一个。”
陈歆刚吐出去的气立马收回来,瞪着眼,声音特地拔高道:“土匪呀你。”
因为挨的近,何少煊捂紧了耳朵,身子靠后拉开距离。
不怪陈歆反应那么大,她少说带了三斤的青梅,可早上被何少煊领读时瞥见了,过一会就要讨几个。
书包瘪了一半,陈歆护住自己的兜,一脸防备:“不行!”
“好吧……”何少煊委屈的应下,目光却始终没从那被捂住的地方挪开。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路千衡从后门大跨步走过来,拉开座位旁的椅子。
江见机很自然的坐下,感觉到空气又片刻的停滞,疑惑地偏头。
“怎么不说了?”他还想着是不是自己出现的不是时候,两人或许正想说啥呢,“那我走?”
“不不不……”
何少煊的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一样,眼神却有意无意在江见机和路知津两人间逡巡。
“我请你们吃东西。”
陈歆说着,手往书包里探去:“挺甜的,她们都说好吃。”
“你刚才还说不够的。”
浑圆的青梅就一股脑倾泻一样出现在桌上,何少煊下巴惊得都要掉在地上。
何少煊感觉到一阵心酸,不可置信的看着陈歆,好半天才吐出几个字:“你是不是烦我了唔……”
“啊!”
何少煊嘴里的话还没说清楚,陈歆就塞了颗梅子堵住:“给你给你,还说个没完了。”
江见机的运气不好,尝到的还留着酸,轻咬一口牙齿都软掉了。
正想转身吐掉,陈歆却满怀期待的看着自己,水灵的眼睛里洒满星星,眨呀眨地。
“怎么样?”她脱口问道。
江见机温吞地咽下,才挂上标准化的微笑说:“挺好的。”
听到江见机的回答,陈歆捏住的衣角骤然一松,只有留下的痕迹明示她刚才的等待是怎样局促紧张。
她声音里多了喜悦,低头去拿剩下的:“我这还有。”
操之过急,梅子顺着口袋滑落,路千衡跟何少煊弯腰帮着她捡。
突然,掌心的神经传递着更高的温度,还有摩挲的痒,江见机收拢五指,暗暗用劲。
不用低头看,他就猜到是路千衡搞鬼,看了之后,果不其然。
除了他,没谁会这么无聊。
路千衡笑的无所谓,冲着江见机右手上咬了口的梅子颔首。
仿佛懂了他的意思,江见机将梅子放到路知津的手里。
课桌下,他俩的动作没入隐蔽里。
等陈歆洗好梅子跑回来时,路千衡一把全包揽过来,迎着陈歆的不解,开脱道:“他不耐酸的。”
“嗯。”
江见机应和他的话,点了点头,伸手拿了颗新的,放到笔袋里:“但这个好闻。”
他想起路千衡说的,他太过冷淡,不好。
尽管他觉得没朋友不是什么可怕的事,但只是稍微改变下,路千衡看起来就很开心?
江见机没想过他随意的举动,就让陈歆胸腔的心脏被反复揉捏,只觉得自己的脸热得慌,低垂眼不知道往哪看。
她怪异的行为被何少煊看在眼里,是颗红艳的浆果,将心思遮掩在树叶下。
透过光,每个细节都一清二楚,何少煊顿时了然。
“你俩关系不错啊。”何少煊转移了话题,他和路千衡关系熟络些,一条手臂搭在人肩膀上:“上学都同步。”
“还行吧,也就不一般。”他嚼着梅子,不忘观察江见机的脸色,双腿贴紧,身子往旁靠。
然而,江见机对他的不正经习以为常,不屑的上下扫了眼这人:“也就叫爷爷的关系。”
“真的疼。”
这俩人突然默契地打着哑谜,看的人一头雾水。
“看出来了,你俩把我们当外人。”何少煊吐槽着:“说话还是敲摩斯密码啊?”
陈歆也跟着点头附和:“就是。”
七月,转眼就要步入秋天,梧桐最先黄了里层的树叶。
月考于正处于高三的学生来说,几乎是定期的灾难,闻喻天不远万里从近思楼来找路千衡诉苦。
大概是闻喻天哭的过于入戏,直接哭出个鼻涕泡,尴尬的到处找纸。
他将求救的视线抛给一向崇拜的路千衡,得到的只有双摊开的手,无奈地摇头表示爱莫能助,嘴角却拼命压住笑。
还是江见机看不下去,扯了几张纸。
闻喻天如见救世主般,恨不能虔诚下跪就此皈依。
然后,他的救世主把纸扔向了他。
还有张落下时顶在闻喻天脑袋上,好不滑稽。
这下路千衡彻底憋不住笑,肩膀跟着耸动,多余的笑声无法传达,他的手掌拍在课本上,连着江见机的桌子一块动。
江见机以关爱的眼神看着路千衡,他有时真想研究下这人的脑子,怎么长的。
有什么好笑的?
“我说你,洁癖也不能是这个样子吧。”路千衡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又看了眼闻喻天可怜巴巴的样子,笑意再度挑上。
“那你也别用我东西。”
“我和他们不一样。”
江见机刚想问哪不一样,路千衡就自顾自说起来:“我可是服侍您的。”
“什么服侍?”闻喻天嗅出一丝不寻常的味道,凑近问道:“老大,你易主了?”
“对啊。”路千衡压低声音,招呼着闻喻天:“以后他就是咱们老大了。”
顺着路千衡视线看去,赫然是江见机冷若冰山的脸。
“什么!”
被投放巨大的信息压缩包,闻喻天还在解压,呆若木鸡在他脸上就有很合适的展现。
“那晚夜黑风高,我和他拔剑相向……”
路千衡说的津津有味、煞有其事。
枝桠乱颤,沙沙声做着伴乐。
他撩起衣摆,一条长疤横在胯骨上皮肉三寸的位置。
狰狞,像拓印过爬行的蜈蚣。
“这就是证据,他的威武可见……”
实在听不下去,江见机干脆薅住他的头发,向外扯,额头那片皮肤都有些变形。
路千衡瞬间疼的变成个只会嘶嘶冒气的热水壶,又好像找到证明,叫闻喻天快看。
闻喻天只想走,他老大好像被揍傻了。
“你再瞎说一个试试?”
江见机松了手,不忘拿纸巾擦擦:“你那伤和我没半毛钱关系。”
“怎么没关系。”路千衡不甘心的反驳:“明明……”
他又恍惚出神,安静下来,对着闻喻天那张脸,说不出什么。
踩着上课铃,闻喻天才精神恍惚的走回自己教室。
胜礼中学的考场依据上次月考成绩分配,江见机作为复读生,分配到13考场,有名的吊车尾考场。
考试铃打响,前后左右不约而同地趴下睡觉,睡姿整齐划一,跟训练过似的。
江见机则熟练的答着题,这套试卷题目设置只能说是中规中矩,除去计算量大,没什么难度。
这堂考的化学,最后的压轴题他还在验算。
一张揉皱成团的纸团不偏不倚砸中他的手背,随即又被他扫到一边。
嘶嘶声愈来愈大,江见机偏头看去,是旁桌的睡醒了,指着自己空白一片的答题卡,意思不言而喻。
“兄弟,帮个忙。”他染了一头红发,乱糟糟的,眼神威胁的说道。
江见机不吃这套,抬头看了眼时钟,还有四十分钟才结束考试,验算结果无误。
他在那人诧异并恼怒的视线下整理好考试用具,径直交卷离开。
提前交卷需要到学校规定的区域呆着,说白了就是办公室,江见机是被巡考员带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