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一案虽了,只是仍旧疑点重重。奈何方大少爷是个神经中枢严重短路的。正一脸喜滋滋的等着亲亲掌门的夸赞呢。
随着议事厅厚重大门的推开,一个圆滚滚的球形物体就出现在了二人眼前。方知有一见来人,立马像小蝌蚪找妈妈般扑了上去,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喊着:“师父啊,我可想死你了啊,你都不知道我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吃不好睡不好,又是捉奸又是破阵,还得收拾那群鬼僧,我太惨了啊,呜呜呜呜呜”还不待大少爷酝酿出点真实的眼泪来,就被人提着后脖颈子朝厅外走去。还没有所挣扎,头顶上方凉薄的嗓音就响了起来“学术不精,还有脸哭惨,寒山一案力出十之一,钱花十之九。什么时候你的修为有你这张嘴这般连绵不绝倒好了”说完,大少爷只感受到屁股处传来一阵疼痛,整个人再一次完美的朝着他的少阳峰飞去。屁股刚一落地,院外金色纹路立马就自动围起来,紧接着就是他亲亲掌门师父的声音:“小有有啊,你小师叔说你阵法符箓不太行啊,上次阵法考校是不是没过呀,正好近日宗门也没啥事,你就在院儿里安心复习功课吧,《仙门符箓集》抄完一百遍再出来哦,师父相信你,加油哦~”此刻艳阳高照,大少爷的内心乌云密布……
“您真是在养儿子!”“小纪,小有有就是懒了点但内里那股子纯善之心可是很多人都求不来的,这孩子眼神清凌凌的,通透。你意见别那么大嘛,等你们相处久了就会发现这孩子身上优点多着呢。”看着眼前之人,圆滚滚的肚子,一身藏青色绣金纹的长袍,腰间还坠着一龙纹形状的青玉,领口和袖摆处分别刻着兰花和竹枝,外加一深红色印着龙纹的腰封,按他们家掌门的话来说叫君子雅量。只是这一副大腹便便的样,一笑,眼睛都快没了的“弥勒佛版”君子怎么瞧都和月朗风清的仙人无关,倒像是不知道打哪来的暴发户。看了一会,纪鹤云实在忍不住:“您是不是比我下山前又胖了?”
室内突然一阵静默,半晌,掌门才拍着自己的肚子,哈哈笑着说:“此乃胸怀天下,无忧亦无怖啊,小纪,你得学着点,小小年纪不要忧思过重,得不偿失啊。多学着点,晓得不!”“嘿嘿,不过看你这样寒山一事没那么简单?”
“嗯,看似魔头作恶,但也有修仙者手笔,能将噬魂咒发挥如此,此人大概率也是位精通阵符一道之人。但不知此人想要催生什么妖邪。”
“只怕十年前那个说丽娘八字符合的仙人也不简单呐。筹谋如此之久,还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这次要不是有村民在山脚无意发现那些尸体,官府又靠不住,谁能想得到好好一个寺庙变成这样!唉,令人唏嘘啊。”
“现在是您感怀悲秋的时候吗,我有预感,此事只是一个索引,真正的幕后之人还没抓住,这平静了百年的仙门怕是要乱了!且能神不知鬼不觉与魔族勾结…您?…”
“哎,这,可不是吗,不管幕后是人是鬼,咱都得把他抓住,嘿嘿嘿。”不知为什么这位一宗掌门这会看着纪鹤云那一言难尽的表情莫名就一阵心里发虚,只能先把态度给表了再说。
“哦,对了小纪,那丽娘和王林二人已经交给官府了吧?”
“嗯。”
“好好好,此事也就告一段落了,毕竟凡人之间的问题还是该交由凡人处理,至于这件事背后的人只能徐徐图之,此番你也辛苦了,我以命人备好了酒菜,你我这半个叔侄,好好喝一杯,其余的就先不想了,走。”
“不必了,我回浮云阁了,有些事还需想一想。”说罢,这半个侄子拂开了掌门欲往肩膀上搭的手,脚尖一点,流光一闪,徒留掌门何绪独自望天。
说来也是好笑,位列四宗之首的听阑宗宗主名何绪,但与他的名字相反的是他本人不只是毫无头绪,而是压根就不怎么思考,每日的工作量就是修剪修剪院前的珍奇异草,再去其余几个长老那视察视察工作。顺带去演武场看看那班小豆子的修炼情况,再有就是和自己爱徒去山下下馆子,整一个惬意自在啊。当然,这是听阑宗以及其余三大宗宗主及长老眼里的。
浮云阁,恰如其名,其建于山巅之上。阁内一共分为九层,其中下八层皆为书集手札,随着层数的增高,书籍的稀有程度以及威能也就越大。以一至四层为门内普通弟子借阅,五至六成为亲传弟子浏览,而七八两层的藏书则是供宗门内长老研习所用。每层皆设有禁制,只有手持对应令牌方可进入。至于为何取名浮云阁而不是藏书阁,这就不得不提那位君子雅量的掌门仙君了。据说在掌门仙君还未继任宗主之前,路经浮云阁,但见阁楼周边云雾缭绕,有弟子倚窗研读,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茶香散在风中,阁顶传来琴音袅袅…这时,仙君诗兴大发,一句“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浮云阁因此赐名。
外头太阳斜照,似为云雾渡上了一层淡金色光辉。此时,那平静的淡金色云海荡起了轻微的涟漪,一圈圈四散而去。再瞧至顶楼,一缕青烟正缓缓从窗内飘溢而出。此时浮云阁的顶层也就是第九层靠窗的轩桌前,纪鹤云左手轻轻的搭在淡青色的瓷杯盖上,右手毫无节奏的敲击着手下的匣子。氤氲水汽不知几时模糊了面容,凤眸轻阖之时,久远的记忆似云海水波,围绕周身缓缓荡漾开来。
“阿云,在这等师父一会。”一声熟悉的呼唤将散在天边的思绪收拢,画面一转,一仙风道骨的鹤发老者将一串糖人放至眼前只及他大腿处的小娃娃手上。他和蔼地摸了摸小娃娃的头,转身便进了身后的厢房内。年幼的小娃娃眨着大大的眼睛,乖巧地蹲在厢房外的一棵梧桐树下。只知道糖人吃完时,师父才从厢房中出来朝他招了招手,他只得赶忙跑过去。年幼的娃娃十分好奇发生了什么,抬眼看向厢房时,只听得啪一声,那扇门就那样阻隔了一切。他遂眨巴着大眼睛看向拉着他小手的白发老人,只是老人故意逗他,笑了笑只说要带他外出游历,欣赏大好河山。
师父十分爱酒,就连御物飞行用的都是酒葫芦,他们一老一小乘着酒葫芦在天上飘了好几日。但每次他一问师父“那天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和人吵架了,他都听到摔东西的声音啦!”师父总是会笑笑,然后摸摸自己的长胡子说:“小孩子家家的,好奇那么多干什么,是糖人不好吃吗?”待再问下去,某个为老不尊的师父就会抓住他,拍着他的屁股,恶狠狠的威胁道:“再问,就把你卖去一个小山沟里给人当童养夫去!”年幼的娃娃一听,哇的一声,连着几日酒葫芦上都是“大雨倾盆”。
哭着哭着眼皮一沉,等意识渐渐苏醒时,就听见那个要拐卖儿童的老人轻唤“小阿云,起床啦,来看看我们的新家!”奶娃娃睁开大眼睛,一脸懵懂的打量着面前的屋子,过了好一会,才把视线转回到面前师父和旁边的玄衣男子身上。
“哈哈哈哈哈,小纪啊,这儿是听阑宗浮云阁,你师父说你喜欢看书,这儿下面八层都是书籍,任你挑任你选,我已经通知下去了,这顶层不会有人来打扰你和你师父,你们就在这好好住着,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叔叔给你买。”说完,记忆中那尚且身材魁梧的何大掌门摸了摸他软趴趴的头发。他支支吾吾地问了一句;“师父把我卖给你了吗?”话落,屋内两人抚掌大笑。
日子就在这不正经的师父和整日拿好吃的忽悠他的不称职掌门的笑声中过去了。直到某一天,他练完剑从后山问剑崖处回来,就看到他那整日都乐呵呵的师父一脸严肃的同面前白金云锦,一身华服的男子说话。隔着人群他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看见没一会那个一看就不好惹的男子带着一群人陆续御剑离去,师父不知道和何掌门说了什么,只扭头冲他喊:“纪鹤云,为师要离开一段时间,你把我教你的剑招阵法好好练,若你有半分懈怠,等我回来就把你卖给山下那卖猪肉的大娘去,听到了没!”喊完也不等他回答,酒葫芦一晃就没了影。
脑海里那卖猪肉大娘磨刀霍霍的形象一闪而过,他瑟缩了下脖子,扁扁嘴,抱起剑也不管何掌门手上拿的新糕点头也不回又往问剑崖去了。等到剑招阵符都大成了,终于等来了师父的消息。
他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看见师父了,只记得那天何掌门牵着他到了一个特别大的广场。那里摆放了好多盖着白布的尸体,他只一眼,泪水便模糊了眼眶。只因最中间那具青白面庞,白发布衣,腰间还别着个酒葫芦的赫然是他日日思念之人。
“师父!”这一声嘶哑的不像话,他再也忍不住,跌跌撞撞地扑向那熟悉的人。只是眼前的坏师父,嘴唇乌黑,面颊上覆满了黑纹,再也不会拍他屁股说要卖了他了。天地一瞬间都静了,只有耳边一个声音小声呐喊:“他不理我了,不对我笑了,他还没把我卖出去呢…他死了…我师父…死了……我再也…没有师父了……”那天的天气格外闷热,似是终于抗不下去了,大雨就这么兜头淋了下来,他在大雨中哭的一张小脸都皱成了一团,直到哭的实在是累了,才被何掌门给抱了回去。
等再次醒来时,他才从掌门口中得知师父被魔头所害,虽说师父是听阑宗的执法长老,但他本身的师门不忍弟子飘零异地,便将他师父的尸体落叶归根了。但他仍可以以何掌门师侄的身份待在听阑宗,他说师父的愿望是想让他在听阑宗快快乐乐的长大。
从那以后,听阑宗浮云阁顶总有琴音萧瑟,似缅怀故人;后山问剑崖总有白衣猎猎,剑光飞舞;只是没了一个会哭着说不要把我卖给山下大娘的小娃娃,没了那个吃到甜点就连眼睛缝都没了的奶娃娃;没了那个经常跟在何掌门屁股后头问着你为什么天天跑去山下下馆子的小豆丁…
茶香丝丝缕缕地充斥在满室静谧中,轩窗前,伏在案桌上的白衣男子眉头紧锁,喉间隐约传出几句破碎的嘶哑,似被困笼中的小兽,“呜,师父……”眼角大片泪滴滑落,这一刻,那些尘封在记忆深处不愿触及的喜怒哀思如开了闸的洪水,那些压抑经久的思念在胸腔内横冲直撞,现实与梦境交叠,恍然间,又回到了问剑崖下方,窄小的山洞里,少年身形单薄,抱膝哑声嘶吼。是再也不堪忍受的小兽,在无人的角落独自舔舐名为思念的疤痕。
良久,凤眼轻启,纪鹤云抬手拭去眼角泪滴,望着虚空,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师父,许久不见了!”明知无人回应他也不在意,只抓起桌上茶盏,两三口凉茶下肚,那些翻涌的思念才勉强平息。他匆匆披上外衫,迎着几声春雷就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