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父母长辈道过别，我背着母亲交给我的行囊，跟着掌门一路向西，来到昆仑的最西边——雪峰脚下。

    与我从小生活的灵焰峰、门中弟子修炼悟道的昆仑主峰青云峰都有不同，这里既不如前者的重岩叠嶂，也不似后者那般云雾缭绕。

    仙尊不曾为伊的居所命名，只因其高耸入云，终年积雪，便被称为雪峰。

    掌门领我走入雪峰山脚的山门，摇起门阙下垂挂的古铃。

    那花纹繁复的铃铛发出了清脆的三声鸣响，直入我的天灵之处，使我莫名感到一阵晕眩。

    片刻，一声自九天而来的鹤唳回应了掌门的摇铃声，羽翅如雪的巨大白鹤自天边盘旋而下，最终轻盈地单脚落到了我们身边。

    掌门并未多言，只是朝白鹤拱了拱手，那鹤便通灵似的，俯身朝我张开了翅膀。

    掌门于是对我说：“去吧，我就只能送你到这儿了，后面的路，仙鹤会领你前去。”

    我点了点头，爬到白鹤身上坐定，白鹤便缓缓展翅，向空中飞去。我一手揽住白鹤的脖子，一手在脸颊边挥动，我回过头冲掌门告别：“再见——”声音淹没在呼啸的风中。

    ——

    我乘着白鹤，御风而上。逾往上，逾感到劲风拂面的寒峭。临近半山腰，天空已然飘起了细雪，昆仑的层峦和山麓的屋顶在迷濛的雪雾中若影若现。

    我以为白鹤会把我送到峰顶，但实际上堪堪过山腰，它便把我放下了，随后又扬长而去。

    我只好随遇而安地在雪地里行走，好在母亲在我出发前要我披上了一件御寒的氅衣，使我不至于太过寒冷。我并没有走很远。穿过一小片雪林，就瞧见了一座蒙雪的楼阁，我心想这或许就是仙尊的住所了。

    我于门扉前驻立，正欲敲门进去，门扇便被人从里面推开了。我往后退了一步，便见一男一女两位童子从门内探出。

    “你便是刚上山来的小子吧，我们等你好久了！”女童像是十分兴奋，一见着我便雀跃着欢呼。

    男童没有说话，但一双眼睛也在好奇地打量着我。

    他们肌肤如同白陶瓷一般细腻，都有着颧骨平满的圆脸，脸颊上像是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不禁让我联想起了雪中的红梅。

    我望着他们洁净的黑色眼睛，不由得微笑起来，我说明自己的来意：

    “掌门说，我是来侍奉仙尊的。”

    我说完后，女童噗嗤一笑，我愣了愣，她的反应像是我说了一件诙谐的趣事。男童见状，上前对我解释说：

    “仙尊不需要人侍奉。”他想了想，补充了一句：“伊不在这里。”

    伊不在这里？我有些惊讶，但也说不上有多么失望。于是我问道：

    “那我需要做些什么呢？”

    “扫雪。”女童抢答道。

    我四顾环望着白茫茫一片的雪原，疑惑地重复：“扫雪？”

    “是的，就是扫雪！仙尊说，你什么时候扫完，便什么时候离去。”

    我没有说话。因在这里暂留了一会儿，两位童子梳起的羊角式的发髫上也落上了一层薄雪。

    女童古灵精怪地朝我眨眨眼睛：“当然，你也可以不扫，毕竟雪峰的雪，是怎么也扫不完的。”

    ——

    我便在这半山的楼阁随意选了一间厢房住下了。

    我的行囊不多，除了几件衣物外，还有几颗父亲给我的焰石，我取了几枚放到暖炉里启动，暖炉便开始慢慢升温。

    暖炉是我从厢房里寻来的，这里虽然久无人居，但却一尘不染，锦衾帛枕也一应俱全。

    我简单收拾了一下，便钻入被褥之中，抱着暖炉睡去了。

    我不知道昏昏沉沉睡了多久。雪峰上太过于寂静，就只有过堂的风与飘落的雪。等我再次醒来，雪已经停了。

    我并没有扫雪。山上的雪停停落落，哪怕等雪停的时候开始扫，估计也是扫着扫着天空便又飘起了雪。我连庭院都扫不完，更别说一整座雪峰。

    虽说是仙尊的吩咐，但我明目张胆地怠惰，两位童子对我的作风也视而不见。他们不常常出现在我眼前，偶尔我在楼阁中活动时会遇上他们，碰面的时候会闲聊几句。

    有一回我问起了仙尊。我问他们：“你们一定见过仙尊吧，伊在何处？”

    “我们没有见过伊。”

    “可我记得当初……你们有说过，仙尊让我扫雪，如果你们没见过，又是如何知道的呢？雪峰上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人了。”

    “我们可以听见。”

    “听见？”

    “是的。”他们异口同声地朗声回答：“我们是雪的孩子。”说完，他们相视一笑。

    雪峰上的日子过得很慢，也很快。似乎时光被静止了，如同天边的雪，以虚幻的速度慢慢坠落下来，不知不觉地堆起了厚厚的一层。

    我用树枝在雪地上写写画画，比划了一会儿，又屈起手指数起数来，嘴里念念有词。

    “你在数什么？”

    我听见有一道童声在问我，但我没回答，又默默数了好一阵。

    “下雪了，你方才写的字已经被遮盖住啦。”

    我这才出声道：“今天应该是六月廿三，是我来这里的一年零六十四天。”

    “你是不是想家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只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为什么要让我待在这里？仙尊给我了一个永远也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伊是想要让我一辈子都待在这里，直到百年之后，也化为一捧白雪吗？”

    “百年而已。”雪的孩子轻笑道：“我已经不记得我们在这里多久了，或许几百年，或许几千年。”

    我也笑了笑。我其实不在乎我身处何方，但我总觉得，我从来没有如此安定地，在一个地方如此之久。然而我听到雪童这么说，突然感觉似乎百年对我来说也是短暂的，哪怕我知晓百年之后我将走向生命的尽头。

    我丢掉手里的树枝，拍了拍身上的雪，正要回屋里去，雪童突然道：“其实我也很想知道。”

    我回望对方琉璃般的眼睛，等待后话。

    “你是不是没往山顶上去过？如果想知道答案的话，就试着去雪峰顶吧，或许会见到仙尊也说不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