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

    洞穴里面不见阳,更是寒冷。

    我爬到青蛟身旁嶙峋的岩石上,把我随身携带的三块焰石全部拿了出来,围着蛟身,摆放在寒潭的冰面上。

    我努力调转我身体里面的气脉,驱动焰石的灵力,让它们慢慢发热。

    同时驱使三块焰石,我虽然可以做到,但长久地维持却还是有些吃力。何况我不是简单地用来取暖,而是要用它们将整个寒潭的坚冰融化。我需要让焰石的热量升得更高、扩得更远。

    冰面上冉冉升起了滚滚的白烟,像是下起了一场大雾,迷蒙、虚幻。

    焰石燃起了三团淡蓝色的火焰。它们即将燃烧殆尽了。焰石比起煤炭而言,固然能够较为长久地被使用,但终究不是用之不竭的,而我也早已冷汗涔涔,因我为数不多的真气消耗过度而感到虚弱疲倦。

    好在寒冰已经快要融化完全了,这样,或许待青蛟醒来,至少能够在潭水中游动。

    想着想着,我歪倒在寒潭边的岩石上睡去了,这次因为没有了焰石取暖,我难以抵抗冰洞的寒冽,我下意识用力地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

    我意识迷离间感到有什么冰冷且坚硬的东西圈住了我的身体,但我并不感到难受或者恐惧,相反,我体内涌入了一阵暖意,我缓缓舒展开身子,更加安心地沉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待我醒来后,我第一时间便向着青蛟的方向望去。

    它盘卧在潭水当中,依旧闭着双眼休憩。但它的姿势与先前不同了,我知晓它一定是醒来过。但它并没有伤害我。

    我爬了起来,走到蛟首旁边,又盘腿坐了下来,我默默注视着它,不知为何,我似乎等待这一刻已经很久很久了,仅仅是看着,不做别的什么,我就感到十分满足。

    青蛟在我的注视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它有着融冰般青蓝色的双目,回望着我,如两汪雪顶的天池。

    它眼神中流淌着淡淡的悲戚与哀伤,我不知它的悲怆从何而来,但对上这样一双纯粹的眸子,我心里也感到没来由的难过。

    我想要与它说些什么,不知为何,我倾诉的欲望强烈起来。于是我慢慢开口,望着它说:“灼,景灼。这是我的名字,我是灵焰峰峰主的独子。”

    我讲述我为何会来到雪峰:“曾经,我每月须赴昆仑南的边界,为烽堠台添置焰石,加固结界。然而在一年前的某一天,我按往常一样添置焰石时,遇见了一只奄奄一息的灵兽,它徘徊在结界附近,悲伤地哀鸣。”

    我回忆着,放轻了声音:“我知道它是在向我求助。于是我走出了昆仑的边界,去到它身旁。它艰难地拖着它伤痕累累的身体,带领我走入林中,走了很久很久,它把我带到了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树前。我探身往树洞里一看,里面躺着它一窝嗷嗷待哺的孩子。”

    “我这才知道,它不是想要我救它,是想要我救它的孩子。”我笑了笑,继续说:“但是我不能把它的孩子们带回昆仑,私藏灵兽是不被允许的,更主要的是,它以为它伤得很重很重,但实际上只要有昆仑药阁的灵丹妙药便可以治好它。”

    “然而等我将一切处理好,返回灵焰峰的时候,父亲却告诉我,我闯了大祸了。因为我这次犯了昆仑最不被允许的禁忌中的两项——未经允许离开昆仑,以及,破坏昆仑的结界。”

    我说着,观察起青蛟来。然而青蛟的目光依旧如一开始那样平静,它没有对我的话做出任何反应,但我知道它确实有在认真听我说话。

    我便继续说明:“我不知道结界是怎么被破坏的。”我思索着说:“也许是我没有及时添置焰石?总之,当我回去的时候才知道,结界出现了裂口,大量的灵兽、凶兽涌入昆仑,导致不少房屋建筑被破坏了,所幸没有人伤亡。掌门知晓后,召集了弟子,废了好大劲,才把它们全部驱逐出去。”

    我说完后,又断断续续地给青蛟讲述了后来的事情——我如何被掌门和长老们训责,又如何因仙尊的来信来到雪峰。

    寒潭的冰又开始慢慢结起来了,但是我已经没有焰石可以再次融化那些坚冰。

    加上我备用的果子所剩不多,我无法长久地待在这里,我只能有些依依不舍地对青蛟道别:“过些时日,我还可以过来看你吗?”

    青蛟低声发出一道龙鸣。我想它应该是同意了。

    我顺着来时的路走出洞穴,外边又飘起了雪,恰是夜晚,一轮满月在落雪的夜空中浮现出来。

    我算了算日子,正好是七月十五当天,难怪月亮这般圆、这般亮。

    ——

    我回到半山腰的楼阁。因为不用再慢慢摸索路线的缘故,下山比上山快很多了,我回到楼阁的时候也是一个晚上,天空一片夜色,但是远方的山峦却已经微微发白了,雪地也闪烁着温润的浅光。

    雪童们在门前迎接我,朝我问道:“你找到答案了吗?”

    他们没有问我有没有见到仙尊,或许他们在我出发之前就已经知晓结果。我也没提我在峰顶的见闻,他们可能也并非不知道,我只是回答:“我还会再往山上去的。”这时我想起青蛟来,禁不住有些想念,于是喃喃自语道:“很快。”

    “我想下山取些东西,可以吗?”我问雪童。我想要向父亲讨些焰石和治疗外伤的灵药来,如果可以的话,能下山见见父亲和母亲就更好了。

    “你不可以下山,”雪男一脸严肃地摇头,但又缓下声音说:“但是我们可以帮你联系仙鹤,托它给山下送信。”

    “谢谢。”我笑道,这样也足够了。

    天亮后我便着笔写了一封信,我告诉母亲我一切都好,在雪峰上生活地很舒适,让她不必为我忧心,又跟父亲说我没有再给他惹祸,希望能再给我一些焰石,以及一些药物以防万一。我没有提及仙尊让我扫雪的事,只说也许再过一两年我就能下山了,只是现在还不能确定云云。

    没过多久,仙鹤便带回来了一个包裹,我向它行礼道谢后接过包裹,打开一看,除了我要的东西外还有母亲亲手做的一盒酥糖,以及一封父母的回信。

    我拆开信封,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起来,大意是一些想念宽慰我的话,另外就是一件喜事——母亲怀孕了,不久之后,我将会拥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我读完信后由衷地为他们感到喜悦,但又有些怅然若失,因为我大概无法亲眼见证我弟弟或妹妹的诞生,甚至可能直到死亡都不能与之见上一面。

    这般想着,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青蛟的身影。自峰顶回来后的这些夜晚,青蛟那双冰蓝色忧伤的眼眸总会出现在我的梦境之中,在梦里我想离它近一些、更近一些,却总被突然而起的浓雾隔断,我在雾里摸索,却再也找不到它。

    我想要再次去寻它的念头强烈起来。于是我不再迟疑,很快收拾好行囊,又特意带上了母亲给我的那盒酥糖,再次踏上了奔赴峰顶的路程。

    ——

    这一次上山,我的期待比起上一次显得真实多了,脚下的步伐也坚定起来。

    我有时觉得我比旁人缺少了某些东西,让我活得总不够真切,一直以来都像是在雾里寻花。但是我第一次见到青蛟时却禁不住流泪,虽然我暂时不清楚原因,但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拥有那么浓烈的情绪,好像我的生命自见到它之后才真正地开始。

    这一次我走到青蛟身边之后心情依旧激动,然而它却又陷入了沉睡,我于是像之前那样取出焰石摆放好,盘腿坐在它身旁,驱使焰石融化起寒潭的冰面。

    只是青蛟并没有像上次那般醒过来,它依旧一动不动地沉睡着,像座亘古不变的冰雕。

    我这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青蛟可能正在冬眠,而我的到来或许会打扰它。

    我虽然这样想,但却不愿意就这么离开。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我都待在冰洞中守在青蛟身边,哪怕青蛟仍然睡着,但我只要想到我距离它如此之近,便会感到十分安心了。

    这些天,我趁着青蛟未醒,将灵药一寸一寸地涂抹在它的伤痕处。父亲给我的是上好的灵药,涂好的第二天,青蛟身上的那些新伤就肉眼可见地愈合起来。

    然而这么做只是治标不治本。这些有新有旧的伤痕显然是青蛟挣扎时那些锁链给它带来的。只要青蛟还渴望挣脱枷锁,它就会再次受伤。

    想到此处,我便观察起那些困住青蛟的锁链来。仔细数了数,恰好是九九八十一条粗壮沉重的玄铁黑锁,像是从寒潭的渊底长出的可怖獠牙,死死啃咬着青蛟的身躯。

    我神情凝重起来。我脱去衣服,跳进潭里,潜到水底,想要去看一看那些锁链的源头。我试着运转气脉,探出少许真气,然而当我的真气堪堪触底时,潭内的水压猛然间增大,形成数个水柱,把我反弹出水面,在我被弹出去的那一瞬间,我竟看到了寒潭的底部发出了微微的蓝光,我顿时瞪大了眼睛。

    但还没等我完全看清,我就被狠狠地砸落到一边的岩石上,滚了两圈才稳住了身形。我感到一股腥甜的东西从我的胸腔涌到嗓子眼,我没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然而我此刻却过顾不上这些,咳嗽了几声,伸手随意地擦了擦下巴上流淌的鲜血,就再次跳进潭水之中。

    我又用真气试探般地去察看深渊底部的那些锁头冠结,这一次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池底看,被击出去的时候我终于看清了——那发出蓝光的是一个巨大的圆形阵法,纹路古朴繁复,我不曾见过,但在这一刹那我的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了答案——这是用来镇压封印某种邪物的阵法。

    这之后,我又在洞穴之中待了一些时日。好在我这一次准备的东西更充足一些。

    只是我等得愈久,就愈是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不安如毒虫,顺着我的脊背往上爬,最终化为了一柄悬于我头顶的利剑,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落下来。

    直到八月十五这一日,我所恐惧的事情终于来临了。又是一轮满月挂于空中,月光亮得不可思议,然而细细看去,那月亮的阴影处好似堆满了森森白骨,在弥散的雪雾中令人毛骨悚然地缓慢高升。

    青蛟躁动起来。它的瞳孔变得细长而尖锐,天青色中染上了一层猩红,像是雪中燃起一场大火。它像是承载了巨大的苦痛一般,难忍地剧烈挣扎起来,不时发出一声声凄厉的龙吟,一遍遍在洞穴之中回响,如千百万幽魂在声嘶力竭地悲泣,从地府传回人间。

    我眼睁睁地看着,却什么也做不了,无能为力地呆立在原地。

    锁链砸落在水面上溅起巨大的水花,洞穴顶部一些冰碎也砸落下来。

    许是被落下的冰碎恰好砸中来,我感到我浑身异常地冰冷、疼痛。我盯着青蛟的眼睛,整个人像是陷进了那双眼睛的猩红之中,我活生生地被火焰炙烤着,似乎也感受到皮开肉绽的疼痛,刺骨的、麻木的,从皮肉到骨骼,再到灵魂,我就要在这火中一点点化成灰烬。

    此时此刻,我令愿与青蛟共担痛苦,甚至我令可死于它利爪之下,也不愿就这么无可奈何地看着。

    然而青蛟哪怕丧失了理智,被无穷无尽的疼痛折磨得鲜血淋漓,它仍然没有任何伤害我的意思。甚至它有意无意地避开我所在的地方,像是唯恐挣扎时误伤我。

    我的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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