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竹往草丛处折了一茎枝条,在湿润的泥地上书了一行字,那字迹工整清秀:
“我想将我的笛音奏与天下人听。虽不能言语,但竹笛便是我的口舌,笛音便是我的话语。”
那个无声地发表着豪言壮语的弱小身影,倒映在那双憧憬的石榴红眼眸里,在它眼里那个孩子的身影仿佛英雄一般伟岸。作为他身边最亲近的听客,趾离无比熟悉他的音律与想法。一曲笛音,便胜过万语千言;一支竹笛,便包罗众生万象。正是那支翠绿如玉的笛子,带给了阿竹这样的失语者第二次人生。
往后的日子里,春去秋来的日日夜夜,二人从晨鸡尚未睡醒就黏在一起。幼兽要么窝在少年温暖的怀里,要么赖在他瘦削却坚实的肩头,助他寻找山间野果,或听他吹奏一曲曲乡野牧笛。直到日落时分,少年放牧而归,彼此就在少年的家门口挥手告别。少年不来神龛找它的时候,趾离也会偷偷地去看他——在草木间,农舍外,梦泽畔,那双晚霞般殷红的眸子始终注视着那个英姿勃发、令它无比向往的小小身影。
不知从何开始,趾离发觉自己干涸已久的心田发生了某种奇妙的变化,仿佛有一株小苗从那里生长了出来。它独自沉在清冷的梦泽湖底思索了数日,终于在某日傍晚,身披着一身夕阳,趾离主动跑到阿竹家,它即将要宣布一件大事。
趾离用肉嘟嘟的爪子反复摩擦着阿竹家的木门,这才惊动了阿竹前来开门。
"阿竹!我要走了!"
眼前熟悉的这只“黑猫”竟开口说了人话,阿竹大惊得后退了一步。阿竹尝试着理解这一异常,用手语比划着问道:"为什么你会说话?你是妖精?"
"我不是妖精。"
"那你是……神仙?你是什么样的神仙?"阿竹用手语问道。
"我、我是……"趾离两颊羞红说不出口,转移了话题,"总之我要去闭关修炼了,可能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在那之后我还会再来看你的。"
就在趾离害羞得准备逃离现场时,阿竹精准无误地逮住了它的尾巴,就像他们初见时那样。
他用手语解释道:"今晚是梦泽郡一年一度的上元花灯节,即便要走,一起赏完花灯再走吧。我想再吹一首曲子给你,就当作我送你的践行礼。"
趾离沉思了片刻,便微笑着答应了。
当晚,华灯初上,人海如织。一盏盏彩灯点亮放飞,如同百鸟般飞舞天际,辉映着灯火通明的街道与浮光跃金的梦泽。
一处弯如月钩的桥头,阿竹奏起一曲欢快悠远的笛音。娇小的趾离依偎在他的怀中,享受着专属席位带来的绵长温热。月衣和牧歌闻声便跑了过来,他们身着大红色的新衣裳,就像从年画里走出来的。他们坐在桥边一同欣赏阿竹的笛音,月衣即兴地献了一支舞,牧歌则在一旁击掌伴奏,他随之晃动的光头比夜市的花灯还要亮眼。
那一夜的漫天花灯、万家灯火,以及身旁令它憧憬的那个身影,凝聚成永恒的影像在它通红透亮的眸子里挥之不去。那是她度过的最快乐的一个生日。
那曲笛音与挚友们的笑语互相交织,萦绕不散,没过多久它便甜甜地睡着了。如果是梦,它觉得这一定是世上最美的梦,它希望自己再也不要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