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朔寒的寒冰铁骑渐渐地走远了。一只黑鸦掠过血染沉寂的村庄。有两颗战栗着的小脑袋从尸骸之下钻了出来,一个是长着一对招摇大猪耳的滑溜溜大光头,一个是梳着双丫髻、生了一对小巧羊角的小脑瓜。
"牧歌,那些人走远了。"月衣贴着牧歌的耳畔小声说道,嗓音止不住地发抖。
她害怕得紧紧攥着牧歌的手。阴云笼罩,冷风凄寒,对她而言,当下唯一有温度的物体只有牧歌的那只肉嘟嘟的小手。
"好的月衣,我们快走。"牧歌淡淡地应道。
"那我们的爹娘呢?还有阿竹和你家隔壁的小茗……"
"他们……你不会想看到他们现在的样子。"牧歌悲伤地看着月衣,月衣从未见过这个简单快活的呆瓜脸上露出过这种绝望的表情,"快走吧月衣。你活着,我活着,我们都好好活着,他们在九泉之下才能瞑目。"
两个幸存的孩子手牵手,穿行在尸横遍野间,不知怎地阴沉的天空便落起了清冷的小雨。但见一队巡逻的朔寒士兵三三两两地又回到村落搜刮,一边抱怨着糟糕的天气,一边把玩着几对滴血的羊角。有几人还贪婪地用舌尖舔舐了几口,如饮甘露。牧歌见状赶紧带着月衣跑出了村落。
二人一路小跑来到梦泽湖畔。才喘息片刻,便有几发利箭穿破密林和雨幕向他们飞来。或许是他们这一路走动的声响惊动了那几个朔寒人,那几尊魁梧如熊、威猛似虎的巨影在雨雾中向他们缓缓逼近。
又几发箭矢正欲离弦之际,那几名巍峨如山的朔寒将士却在顷刻间轰然倒下。
雨夜飘渺无垠,一盏金丝兰花红绳灯在万千雨滴中如夜晚的昙花般悄然绽放。那盏微亮的灯被提在一双纤纤玉手中。那是一名提着花灯的纤细少女,她耳垂的花心绣球与腰间的绳结穗子一同飘摇,待她穿越层层雨幕后,那身粉嫩如花的旗袍却没有沾染一滴雨露。
"久违了,两位小友。"
"您、您是……?"月衣颤抖着说道。
"小神乃是梦泽湖神趾离。"趾离微微垂下眼睑说道,"同时也是当年与诸位形影不离的……那只幼兽,或者说小猫……"
"原、原来是你啊,你是神仙呀!但现在这个世道,神仙来了又有什么用!"牧歌的表情十分复杂,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没了,全都没了……我的家人,我喜欢的人,我的朋友……他们都没了……"
"小神闭关多年,修炼初成,以小神微末的道行或许能为两位小友弥补些许遗憾。"
趾离从身后取出一知铭刻着"水月"二字的毛笔,轻挥一笔,再惆怅抑郁的滂沱大雨也消散而去,再连绵不绝的烽火硝烟也平息而定。转眼间,笔尖下有金闪闪的珠宝金银、亮晶晶的琼浆玉液喷薄而出。两个沾染泥泞鲜血的孩子竟也换上了一身崭新柔软的华服,用料是他们无以想象的名贵丝绸,一丝一线尽是金蚕吐丝。
缓过神来,孩子们发现他们正坐在一座富丽堂皇的黄金宝殿中,身前的镶金玉案上摆放着享之不尽的仙宫佳酿,身后排列着一箱箱用之不竭的翡翠珠宝,而他们两侧更有无数看不清面孔的小厮丫鬟伺候左右。饮完了一杯佳酿,仆人们就立刻盛上另一杯。
"二位小友,小神我孤陋寡闻,对人世所知不多……我把我认为这人世间最繁华最上等的东西送给了你们,希望你们能喜欢……"温柔而空灵的声音从宝殿外,穹苍边,甚至是更遥远的地方传来。
"不、不——!"
仆人刚盛满了一杯新酿,却被牧歌掀翻在地,甘美透亮的仙露倾倒后瞬间化为乌有。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牧歌愤愤地指着打翻的酒杯,亮得晃眼的金银珠宝,还有空无一物的宝殿穹顶,"全都不是我们想要的!"
"那你们想要什么?小友,且与小神说来,在我力所能及之处,我或能助你们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牧歌苦涩地笑道,"你当真做得到么——包括让时光倒流,人死复生,让过去的人生重新来过?"
"对啊,您做得到么?"泪雨婆娑的月衣趴在桌案上痴问道。
天外的声音陷入了长久的缄默。顿时,无面的家丁婢女、虚妄的宝藏金银、空想的丝织锦袍突然形态扭曲,既像熔化中的蜡烛,又似哀泣的泪人,滴落下一滴滴浓厚的墨点。那些墨点落入虚空中便消失不见。
"你做不到的……"牧歌望着正在消解的一切哀叹道。
"不!"那个声音忽然又说了话,笃定无比,"小神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