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么……?"
幼兽勉强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眷恋地凝视着那两个血泊中的孩子,仿佛一刻也不想移开视线。
"他们尚有一缕魂魄残存……姑娘的神笔镜花与我的水月相似,希望姑娘助我与他们在记忆中再见最后一面。"
李绘之应允地点了点头。最后一张落单了的画纸飘飞到了众人面前,她执笔一画,那上面便浮现出昔日的牧野与故人。幼兽起身,慢慢地爬向了那张画卷——
“对不起……”“黑猫”哀伤地说道。
“为什么要道歉呢?”牧歌问道。
“我没能……真正实现你们的愿望与梦想……”“黑猫”继续说,“我灵力薄弱,不善武力,那一日没能帮你们逃过追兵的箭矢,我所做的不过是将你们困在梦中,延续生命……对不起……”
听罢,牧歌与月衣两目相对,一言不发。
“真的……真的对不起……”“黑猫”频频鞠躬,垂下头不敢注视两位故人。
“但是……为什么要道歉呢?”牧歌听得一头雾水,又复述了一遍。
“根本不需要道歉呀……”月衣笑道,“纵然是梦,但这人生的万千风景,诸多滋味,我们都已经领略过、品味过,还能有什么遗憾呢?”
“但是……这都是假的呀,时光并未倒流,逝者未能重生,你们所期盼的人生也从未重来。”“黑猫”困惑不解地看看月衣,又看看牧歌。
“梦里过的一辈子也算一辈子啊,那些我亲眼看的,亲耳听的,怎不能作数?”牧歌紧接着补充道。
“人死不能复生,这么简单的道理即使是笨蛋牧歌也能明白。”月衣惆怅地说道,“更何况若不在这梦里,这一生我们怕是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没错,我的家人,我的朋友,还有我喜欢的姑娘……”牧歌也跟着忧伤起来,“那些死去的人,除了在梦里,还能在哪儿再见到他们?还要怎样才能给他们幸福,让他们开心呢?”
“……你们不怪我吗?”“黑猫”问道。
“不怪不怪,我们‘这一生’过得相当如意顺遂哩!”
两个孩子答得异口同声,继而那片空旷的牧野上落满了童稚天真的笑声——那笑声趾离很熟悉,这是它除却笛音外最喜欢、最痴迷的声音。趾离没再说话,而是跟着孩子们一起笑。三个人默契无间的笑语飘扬在画里画外。
如此,便算是好好地道别了吧。幼兽如是想着,无憾地走出了画卷。那卷最后的美梦也慢慢地消散在虚空之中。
伯奇在画外等候多时。幼兽与她背向而行,擦肩而过时幼兽没有看向她,而是逃避似的匆匆走开,把伯奇远远地甩在身后。
“姐姐……”伯奇叫住了幼兽,“你倾尽全部的灵力与心力,就为了两个凡人?”
"他们不是寻常的凡人,是恩人,更是伙伴。"趾离答道。
"呵……伙伴……你苦守这几十年究竟是为了什么?"伯奇转过身来继续追问。
"为了实现他们的心愿与梦想。"
"这么做值得吗?"伯奇再问。
"我不知道值不值得……”趾离想了想继续说,“我曾以为,在漫天神佛面前,寂寂无名的我不过一缕腐草之荧……”
“直到那天,我遇见了那个用竹笛战胜了失语之症的人,他的一曲笛音便胜却人间千音万律。”幼兽抬起头望向远方的虚空,又微微俯首看向自己的画笔,“我想,我也有我的‘竹笛',那是一支能绘出世间美梦的画笔。腐草之荧或不能同星月争辉,纵然很微弱,但是它亦能在黑夜中亮起一抹微光。"
"即使为此灵力丧尽,流落人间?你不后悔吗?"
"嗯,不悔。"趾离微微颔首,那一刻它仿佛获得了足够多的勇气,转过身来释然地看向伯奇,"妹妹,我是善梦之神。在硝烟之外的一隅梦中,描绘孩子们所梦,佑护孩子们所想,于我而言,便是这世上最幸福之事。"
在伯奇的眼睛里,姐姐的笑容如此熟悉,但又如此陌生,可叹这几十载光阴磨得平绝崖之棱角,冲得淡骨肉之亲情。她摇头轻叹了口气,旋即化作一缕紫烟怆然而去。
几十载的梦终于醒了。这一次牧歌与月衣永久地闭上了双眼,不再会醒来。众人将两个年幼的躯体埋葬于他们的故土,在各自的墓前分别放下一朵茶花和一柄绣针。待安葬事情都打点妥当后,这只幼兽终于困乏得不行,怀揣着由旧友们所带来的盈满整个心房的温热与幸福,在墓碑前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