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

    体育馆内。

    陆春酒托着下巴,时不时看一眼墙上的挂钟。距离比赛开始还有半个小时,高三部分座位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

    她表情冷淡,没人敢来跟她搭话。她垂着脑袋盯住地板,正等得昏昏欲睡,突然有人走近她,投下大片阴影,在她面前蹲下来。

    他看着她笑:“来看比赛?”

    陆春酒眨了眨眼,看清对方身上的衣服,“你也参加篮球赛啊?”

    陈宴矜笑着嗯一声。

    似乎她每次见到他,他都是笑着的。眼神明亮,笑容干净又纯粹,很符合他本人的气质。

    不知道为什么,陆春酒也愿意陪他聊下去,“你们是要跟高三的队伍打?”

    他点头,“二选一,参加市上的比赛。”

    篮球,市级,比赛。这些词汇确确实实只属于这个年龄段,听起来都散发着青春的朝气。

    她感慨:“你们真青春。”

    不像她,总是被人评价老气横秋。

    可其实她只是懒得动弹,只喜欢动脑子。

    陈宴矜仰起头,戏谑道:“你就不青春了?”

    陆春酒心念一动,和他对视。

    第一眼却被他眼下那颗痣吸引。

    谢三巡进来时,就看见这一幕。

    男生蹲在女生身前,正昂着头和她说些什么。女孩低下头,被束起的长发低垂,两人挨得很近,瞧着很亲密的模样。

    正午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两人身上,两个影子叠合,交织成一道阴影。

    很美好,很青春。

    如果这个女孩不是她的话。

    他眯了眯眼,叫她:“陆春酒。”

    四周的人都看过来。

    陆春酒从愣怔中脱离,仰起头,看见了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她下意识抿唇笑起来,朝他跑过来。

    走到他身前,她又停住,和他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手在身后绞住,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宴矜在她身后慢慢直起身。

    谢三巡没什么表情地望过去。对方同样神色淡淡,两人隔着半个体育馆对视。

    梁邵率先出声,打破寂静:“陆妹妹,你也来看他们打球啊?”

    陆春酒点点头,向剩下的几个人看过去,“比赛加油呀,我看好你们。”

    她常年霸榜年级第一,长相也极有辨识度。这几个人就没有不认识她的,也笑着和她打招呼。

    身前的人出声,“不是来看我的?”

    她“嗯?”一声,疑惑地看他,“是来看你的啊。”

    他垂眼看她,眸光淡淡,“那跟他们打什么招呼?”

    她心脏猛地一颤。

    那几个人神色各异地望过来。

    即使刚刚被大少爷给足了心理准备,现在听见这话也忍不住诧异。

    这话里的醋味也太浓了。

    田承佑忍不住道:“谢少——”

    那人眼神横过来,“让你说话了?”

    陆春酒咽咽口水,“人家都和我打招呼了。”

    而且她是专程为他来的,那几个人只是顺带。

    谢三巡看她一会,“陆同学,你是不是忘了,昨天晚上我和你说什么了?”

    他看她的神色,像是完全不记得的样子。

    她微嘘,诚实地点头。

    他这会又不叫她年级第一了。

    仿佛有哪里不一样了。之前是对年级第一感兴趣,现在却是对她这个人感兴趣。

    谢三巡微哂:“你忘性还挺大。”

    她在心里忍不住反驳他:半夜三更给她打电话,她能接就不错了。

    换成别人,她肯定会骂他。

    又止不住地开始好奇,那通电话到底是什么内容,能让他这么惦记。

    他看着她欲言又止的神色,突然一笑,伸手把她眼镜摘下来,“度数多高?”

    她不明所以,“两只都是六百度。”

    “您这妥妥高度近视啊。”他将那只眼镜拿在手里甩了甩,盯她片刻。

    陆春酒睁大眼睛,茫然看他。他离得并不算近,此刻在她眼中被模糊成一片,只能看到一个粉红色块。

    他看着那双丹凤眼被瞪得浑圆,想要尽力看清他。

    看了一会,突然凑近,歪头提醒她:“你头发乱了。”

    她下意识伸手去摸。谢三巡却突然将手按上她头顶,狠狠揉了揉,将她头发揉成鸡窝状。

    她目瞪口呆。

    他满意道:“乱就乱了吧,你披着头发也挺好看的。”

    他说她好看?陆春酒睫毛疯狂颤抖着,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对方单手将她眼镜戴回去,回到最初的话题:“忘了也没事。”

    他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响起:“我自然有办法让你想起来。”

    这回热气实打实地喷洒在她耳边。陆春酒捂住耳朵,后退几步,脸上染得艳红一片,“你,你比赛加油!我先走了。”

    她飞快地逃回座位。

    谢三巡站在原地,低低笑了出来。

    身后几人面面相觑,没出声。

    陈宴矜早已不知所踪。

    陆春酒坐在座位上,捂着胸口平复心跳。

    她很聪明,几乎是立刻就感受到他暧昧的语气,莫名的态度,和身后那几人窥探的神色。

    很多人都评价他,说这样一双眼睛,看狗都深情。她和他对视时,看见他浅茶色的眸子微微眯起,眼波流转,连若有若无的情意都教人沉迷。

    这才明白所言非虚。

    他有几分真心呢?

    苏云意是他时长最长的一任,他刚刚和她分了手,就迫不及待地来招惹她吗?

    还是说他看出来了,她对他的喜欢。

    她抿着唇,冷静下来,不愿再想。

    篮球赛很快拉开序幕。

    比赛行至中途,不少人发觉异常。两支队伍的主力好像杠上了一样,专挑对方弱点下手,比分一时间僵持不下。

    篮球场上,陈宴矜躲过拦截,正要回首投球。一阵急促的哨声突然响起,他动作一顿,篮球被抛出去又砸在地上,咕噜噜滚远。他站在原地,几个人走过来。

    两个主力被现场叫走。

    比赛中途喊停。

    整个体育馆骚动起来。陆春酒站起身,试图找寻那两个人的身影。一阵电子杂音响起,片刻后,校长的声音在馆内回荡:“因为特殊原因,篮球赛临时取消,各位同学马上返回教室!”

    人群发出不满的叫嚷声。几个领导冲上来维持秩序,陆春酒被夹在人群里,只能裹着人流离开场馆。

    一切发生地都太迅速,太猝不及防。

    她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

    篮球场上已经空无一人。

    ……

    谢君特意叫了两辆车。两辆车先后抵达私人医院时,天色已经暗下,几颗稀稀疏疏的星子在闪烁。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管家很快迎上来,向他们简单解释:谢老爷子突发心梗,命令谢君把所有人都叫来。

    大概是要交代遗言。

    谢三巡蹙起眉:“怎么会突发心脏病?医生不是说病情最近有好转吗?”

    管家觑他一眼,又用余光瞟瞟另一位的脸色。

    见那位始终神色平静,看不出什么心思。

    他低声解释道:“谢董今天突然来看谢总和夫人,不巧撞见两位争吵……”

    一时气急攻心。

    谢三巡眉头锁得死紧,骂了句脏/话。

    他们站在病房外等。不久,谢君从里面出来,深深看了两位儿子一眼,却只叫了一个人的名字:“宴衿。”

    他叫儿子的名字,似乎都有些不顺。

    他对这个儿子情感很复杂。

    十几年前他和陈思锦离婚,两人划分抚养权,他当时主动开口,要了大儿子。

    原因无他。大儿子亲近他,性格也活泼,张嘴叫的第一个词是爸爸。

    而小儿子却和哥哥大不相同,他张嘴说话很慢,也不爱和父母亲近,总是不哭不闹,不像刚出生的小孩。

    陈思锦当时也想要大儿子,和他争执半天,最终退让,带了小儿子回陈家。

    几年过去,因为生意上的原因,他和陈思锦复婚,小儿子也被接回滨江市扶养。

    他缺席他的人生十来年,小儿子对他始终冷淡。他随母姓,跟着陈思锦在港澳生活长大,连口音都和他大相径庭。

    却不曾想,他把大儿子当接班人培养,大儿子却始终行事放荡没个正形。

    而和他不亲的小儿子,却成绩优异获奖无数。

    两人相比,谁都看得出来小儿子更优秀。

    甚至老爷子,都更喜欢这个小儿子。

    到了现在,也只点名让他进去。

    公司话语权仍然在老爷子那里,如果他想让陈宴矜当接班人,他别无他法。

    哪怕他姓陈。

    哪怕他在谢家,始终是一个外人。

    陈宴矜淡淡应一声:“爸。”

    谢君收回思绪,同他说道:“老爷子点名要见你,进去之后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心里有数。”

    对方嗯一声,推开门走进去。

    有一瞬间,谢君想要叫住这个儿子。

    想问一问他,学校生活如何,未来有什么打算,有没有喜欢的女孩。

    却到底没有选在现在。

    他收回目光,看向养了十几年的大儿子,低声骂他:“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到现在还没个正形!”

    一身烟味,他这里都能闻到。

    谢三巡冷嗤一声:“我什么样子,不是你亲手教出来的吗。”

    谢君恨铁不成钢:“我怎么教你的?你是在怪我?我让你好好学你学了吗?从小到大我让你上最好的学校给你选最好的老师,结果到现在呢?你争过谁了?”

    到头来,你还争不过一个外人。

    良久,谢三巡漠然道:“那就给他。我不在乎。”

    谢君气急,一巴掌扇了过来,他没躲。一声响亮的耳光声响起,他被扇得大脑嗡鸣,眼前有些发晕。

    谢君后来在骂什么,他已经完全没听。

    他只是在想,如果能选,家产,财富,权利地位,他都可以不要。

    里面那个老头子面冷心热,虽然老是骂他,却也实实在在地真心在乎他。

    被养在父亲身边十几年,爷爷来看他的次数都比父亲多。

    如果能选,他只要那个老头子平安。

    病房内。

    陈宴矜走过去,病床前面围了一圈医生,自觉给他让开路。

    听见响声,病床上躺着的人睁开眼,费力地望过来,声音沙哑:“宴衿。”

    他回道:“爷爷。”

    老人家鼻上还插着氧气管,想要费力地坐起来,被医生大呼小叫地按了下去。

    他闭了闭眼,挥退众人,只留下几个家族的私人医生。

    陈宴矜在他床边坐下。

    老人家缓缓叹了口气,“我知道,谢家对不住你。但是谢家现在的状况,你也能看到。我身体越来越差,谢君墨守成规,三巡又完全不是做生意的料。几个旁系还虎视眈眈,宴衿,我只能拜托你。”

    他沉默。

    老人继续说:“接手恒庭,你要做的就是扫除那几个美洲的旁系。我知道你是个有野心的孩子,如果你能拿下董事会,整个恒庭会在将来成为你强有力的助力——”

    他剧烈咳嗽起来,缓了好一会,才缓缓继续道:“至于你母亲的事,我可以完全不追究。”

    他在威胁他。

    陈宴矜突然笑出来。

    他的骨肉至亲,亲爷爷,在拿母亲的丑闻,威胁他接手保下恒庭,保下谢家。

    来之前,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对于谢家,也从没有什么温情幻想。

    只是可能,他在心底仍然抱有希望,盼望着眼前这个老人是不一样的。

    他这一生没有得到过什么爱。

    大抵也因此,才盼望着有人能打一打温情牌,哪怕以血脉要挟,给他几分家庭的假象 。

    最终只等来这样一句威胁。

    他笑着说:“好。”

    随后等着对方提出条件。

    果不其然,老人吸了几口氧气,沙哑着嗓子道:“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只有一个。”

    “——三巡,你不能对他出手,他是你亲哥哥,你要保证他平安无忧。”

    陈宴矜闭了闭眼。

    心里有大厦轰然倒塌。

    他沉默了许久,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只能听见自己说了一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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