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云行一吃饱食足打了些饭菜来寻他的金贵徒儿,这边枕风便带着魏澄来找员峤山的看病大夫。
弟子食堂的后院有一条蜿蜒小道,只能走过去,飞过去的话会被里边的禁制弹飞,还是物理意义上的那种。于是枕风便收起了脚下灵气,看魏澄脸色好了不少,知是方才给他输的一丝灵气起了作用,便将他放下自己走。
魏澄被枕风牵着,踏在细细软软的竹叶上,时不时发出点沙沙声。枕风顾及着小太子走的不快,便又给他输了点灵气让他精神些,没输太多,还放慢了些脚步。
挨着绿滚滚的竹林,里头的虫蚊不少。魏澄抓起一只落在他肩上的瓢虫,几乎有他巴掌一半大,放在手里用手指点了点。
“没想到你竟然不怕虫蛇。”枕风思起小时候被师尊拿来的八足蜈蚣吓唬的躲到房顶,不禁感概。
“为什么要怕它,它很可爱,不是吗?”魏澄看见那只小虫爬到他的手背上,枕风怕他被小虫咬了,便抬起另外一只手,将其拭到一边的草丛里。
魏澄有点可惜地回头看那只小虫,枕风低头看着魏澄,忽的停顿了一会儿。魏澄便重新拉回枕风的手,和那只瓢虫说再见。
走过小路,直到阳光将遮天的竹叶破开。入目便是一处飘逸着淡淡药香的院子,魏澄看见一位看着年过古稀的老婆婆,她坐在摇椅上,晒着日光,摇起扇子好不惬意,魏澄拱手喊了声尊者。
“欸,这么快就回来了?”老婆婆从摇椅上站起,听见魏澄出声又惊讶了一下,“怎得又带回了一个小娃?”
“他早上发了高热,又没有修为,因为他的体质,我只给他渡了一点灵力,便带来给你看看。”
老婆婆牵着他的手腕往前带,像寻常大夫一般给他把了把脉。过了一会儿便放开了手,抬起头瞥了一眼枕风。从洞府里掏出了一记药丸给小太子,让他吞下。
“只是寻常受凉发热而已,还有点水土不服,吃了马上就能好。”
老婆婆瞥见魏澄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很快就听话的吞了下去,那副样子乖巧的紧。老婆婆顿时心花怒放,又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好孩子。”
这孩子真是又可爱又伶俐,看着就让人心欢喜。思及上午枕风带来的那头小倔驴,老婆婆顿时怒从心上。
“我刚刚给他梳了一□□内乱窜的天地灵气,但看你应是已经给他柔和了许多。天生灵韵不可过度修炼,其与灵气极为亲切,过度运转只会适得其反,毁坏丹田,所以只需散养即可。”
意思是说我很厉害吗?
魏澄还不太懂这些,刚想沾沾自喜一下。忽然“咚”地一声,似乎是什么重物砸到木板的声音。面前的老婆婆立即起了身,也顾不上收拾院中的茶盏,慌忙地跑进了竹庐里边儿。
枕风闻声,拉着魏澄快步走进室内,跟在老婆婆身后。
进去之后,魏澄才发现那咚的一声是如何而来。他看见那是个小孩,头发梳的干净,被缎带束成了一个小马尾,可身上的衣服却破的不忍直视,里面的皮肤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看着刚才那声是从床上掉下去砸出来的。
那个小孩趴在地上,抱着身子,时不时发出些可怜的呜呜声。小孩背对着他,魏澄看不到表情,但他感觉这个同龄人似乎很疼。
看着好痛苦。
老婆婆要上去将小孩抱起放到床上,小孩一只脚直愣愣踢到了老婆婆的肚子。她没管,扒住人之后忽然从袖中取出三根银针,往小孩身上几个穴位扎去,用手摁住了还在用力挣扎的人。
“忍过去!”
小孩呲了牙,挣扎的力度逐渐变小,竟是生生晕了过去。
见小人安吞下来,老婆婆便扯过一旁摇摇欲坠要掉下来的被子,看着点露出银针扎过的穴位,将人保护在温暖的被子里。
一番操作下来,老婆婆舒了口气,瘫在椅子上接过枕风递过来的茶。那个惯常不苟言笑的掌门蹙了眉,别过头不忍直视。
云行一提着个食盒过来,还未开口,看见屋里两人脸上表情都不太好,顿觉事情不妙。拉过自家刚要张口的徒儿,摸了摸他的额头放下心便支他去院子里吃饭,一时间屋子里便留着这三人。
“这小姑娘……体内的戾气重的寻常修道者根本承受不住,更何况这还是个凡人小孩!你来之前我还想给她洗漱一番,刚收拾了个头发她便挣扎的要死要活。若不是我从旁激她让她求生,封了这几道大穴,又用我的神魂加持,此时你进来见的,就是她的尸体了!”
侧头过去看到那床上躺着的人儿,云行一便于心不忍的叹了口气。来之前,他便用神识与师兄密语了一番,知小姑娘是被师兄的敌人牵连。师兄去醉枫院寻他前,便已将小女孩送给晴梧真尊诊治,正要问他行事如何,可否受伤,谁知师兄到这里便沉默不语了。
云行一心里着急,欲要再问问他受伤何处,马上就被枕风打断了话茬。
“晴梧尊者,小辈犯了错,本于人间寻我师尊踪迹,一时不察竟让死敌在自爆前将他身法术灌注一个无辜孩童。求尊者出力救下,我定报以重谢!”
枕风忽然朝她揖手行了个大礼,坐着的人没什么反应,从旁看着的云行一倒是吓了一大跳。
“胡闹!你身为一代宗主,背后是这整个衍天宗。本以为这几千年你已成长,没想到还能作出如此荒唐之事!若是你追杀死敌的过程中有个三长两短,你待如何与这偌大宗门千万由你庇佑的弟子交代?”
“……小辈知错。”
知什么错啊……这个时候知错不是正好撞晴梧真尊的枪口上了吗?!
云行一还犹豫着要不要跟师兄一起行个大礼,求求情。谁知那床上的女孩没几分钟便醒了过来,晴梧赶忙起身去查看,观女孩眼底清明,可算是松了口气。
“老婆婆,我……”小孩掀开被子开口,才发现自己咿咿呀呀地乱叫,根本讲不出话。晴梧又把她塞了进去,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都这样了还想说话?!真是头倔驴!”
用灵力又检查了一遍小孩的身体,小孩被她凶的老实了许多。晴梧从灵府取了碗水递给她喝,动作狠的像是要插柄匕首在小孩身上,小孩被呛地连连摆手,想要坐起来道歉,瞥见那凶狠的眼神,又讪讪地乖巧了起来。
三两下给小孩点了昏穴,晴梧悠悠地抬眼,去看那还弯着腰的掌门。
晴梧到底也是个活了上万年的老东西,下一瞬便收了那活要吃小孩的神色,语气淡的像是张口就来。
“我都老成这般,马上便要西去,带也带不走,花也花不出。既然如此,我想要的更是会极不讲理,虽说你是这天下大宗的掌门,但你莫不是以为自己有天大的能耐,能够给出我这般差一步成仙的老妇想要的东西吧?”
晴梧冷哼了一声。站在一旁的云行一抓了抓头发,心里头哭泣。越发后悔当初让这老道在这儿搞什么劳什子归隐,做看病大夫了。还以为她当真循了道,修心养性,没想到几千年过去,还和当初一般这么咄咄逼人。
闻言,枕风只是皱了皱眉,徒留云行一在原地急的来回张望。
却见晴梧只是取了一盏茶品着,语气不疾不徐,“算了,我也不是什么爱折腾小辈的老顽固,老道还是个容易心软的俗人。这样,若你愿意收她为徒,我便勉强为她出药看诊,护她周全。”
啊?!这……这一来就抓着他师兄的痛点啊!
这衍天宗上下,无人不知苍松宗主是为了失踪的遒凌宗主才一直不收徒儿,在位四千年,岱舆山的门槛都由着寻仙的人踏破,他皆是不为所动。如今她晴梧一开口便是打碎底线般的要求,一时间竟是不知她是顽劣性子成瘾,为了刁难师兄,还是真心疼这女孩,为她讨个公道。
云行一刚要插嘴两句,思来想去最坏的情况左右不过是替师兄收了这徒,下一刻便被身边还弯着脊梁的人扯住了话茬。
“尊者当真有办法化解此孩体内的戾气?”晴梧低眸与他对视,感觉似是望进了一潭深池。
晴梧冷哼了一声,“你不信我,还能不信我这习了几万年的修为跟天下第一的流曲针法?什么时候竟是不知你如此高傲。”
枕风退了一步站起身,目光是云行一似曾相识的决绝与冷厉,一字一句仿佛在心上栎了千百刀才说出,云行一心口忽的阵阵刺痛。
他忽然想起曾在师尊房外站了三月的大师兄,那时的他也是这般眼神。那段时日,云行一每日从旁经过,只发觉出扎心的冰冷。如今万人之上的衍天宗掌门,又一次起了这般伤人的心思,又有谁知道他割舍的,是旧日的明月,还是今朝的繁星呢?
“小辈做了错事,无论如何都会给这孩子一个交代。若晴梧尊者当真有办法救她一命,小辈此后便是只收这一位徒儿,也无怨无悔。”
说罢院外的竹林忽的由一阵大风吹过,硕大的长云便扑过来将阳光遮了彻底。魏澄在门外打了个喷嚏,让突然冒出的师尊用一袭小被子裹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