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被带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林若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就听见门口吵闹,下床一看,陈明正和几个侍女往屋内搬东西。
“你这是把家都搬来了?”林若看着大包小包的行李问。
“没有这些东西我适应不了。”陈明一板一眼地回答。
“我还以为你是怕我在这过得不好才带这么些东西,原来没有一样是给我的。”林若知道他的强迫症,佯装叹气地逗他玩儿。
“有的。”陈明说着将手里的食盒放到桌上。
林若眼睛一亮,凑到跟前嗅了嗅。
“真香啊。”
“马上到晚饭的时间,我怕你这里小厨房我吃不惯,于是做好了带来,我们可一起用晚饭。”
“行行行,跟着你的作息,我感觉自己不日就能得道成仙。”林若坐下,打开食盒,将菜肴一样样取出,说是自己吃不惯,实际上好几道菜都是林若爱吃的。
“你先别搬了,隔壁那屋是你的,你全搬我这屋也放不下啊。”
陈明一愣,现在也不是小时候了,可以什么都不在意地住一个屋子。
于是他又命人将东西搬到隔壁。
等人都散去,他才坐下来。
“你真的要嫁给他?”陈明没动筷子,直直地看着林若。
“现在还没嫁呢。”林若不承认也不否认,夹了菜就往嘴里送。
“你是不是有主意?”陈明拿起筷子替她扯住一块过大的肉片,林若借着这股力夹到了心仪的一片,抬起头冲他笑了笑。
“不管怎样,都会比现在的情况更好。”
陈明没有作声。
“你快吃吧,一会儿过了你精心践行的饭点,还不得抓心挠肝儿啊。”
说着,林若往他碗里夹了一块鱼:“先吃,吃饱了咱们再考虑后面的事,这还有几天呢,而且我们竟然能在这里团聚,已经是好的变化了。”
陈明默了会儿,拿起筷子吃起来。
两人都有心事,没怎么聊天,但饭是吃得干干净净。
“你看看这里的东西,好在都保存得好好的。”林若吃饱喝足,心中放松,和旁边坐得笔直的陈明闲聊起来。
“这院子从那之后再没人来,我和陈峦只买通了侍者好好照料。”
“你们真好,如果我不是你们的妹妹,你们还会继续拿我当好朋友、亲人吗?”林若突然开口。
陈明抬眼看向她:“怎么问这么古怪的问题?”
真敏锐,林若心中小小惊了惊,伸手捂住嘴打了个哈欠:“你看看我现在经历的这些事儿,已经惊掉大牙了,当然要发散下思维,或许能找到什么解法呢?”林若胡诌的功力越发厉害。
陈明静静地看了她一阵:“你担心宁玉浮要给你易容?他身边那个会用药的倒是真有可能做出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林若嘴还没合拢,听到陈明正经在分析,有些傻眼:没想到论发散,你竟在我之上!
他略微沉吟:“不管你的身份是什么,外貌有何种变化,我们一起长大,这份感情就不会改变,我不喜欢改变。”
听了这番话,林若藏在心中的不安稍稍得到安抚,至少在这摸不清变化的未来里,有些东西如锚点一般,已然是万幸了。
林若笑起来:“我也不喜欢我们之间改变。”
“宁玉浮的人将这里守得水泄不通。我们现在先静观其变。”林若拍了拍陈明的肩膀。
两人结束谈话,陈明回了自己屋。
随后的几日,林若的院子再没有人来过,叶灵章本想找理由见上一面,但都被以筹备婚事繁忙而阻断。想着拐到另一边见见林文文也行,却被本人婉拒,被迫和出来招待的陈蕊尬聊一二。
叶灵章郁闷,现在三人被隔开在三处,消息无法互通,林文文的计谋又是毫无头绪,莫非是报复自己怼他的那句话?所以才丢下一张字条?
除了丢字条不会说话吗!叶灵章心中不快地揣测。
“哥,我能帮什么吗?”一道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叶灵章神色一变,冷漠又不耐地回头:“这几天你在哪儿?”
“我打探了些消息,不过都是些不起眼的。”柯隐越说底气越不足,视线也忍不住往下落。
“抬头看着我说话。”叶灵章见她这幅样子语气越来越冷硬。
柯隐吓得一抖,连忙仰起头。
“过几天你和你的人藏在城中,以防万一接应我们。”叶灵章瞥了她一眼安排道。
“是。”柯隐连连点头,一双好看的眼睛观察着哥哥的表情,在读到那个熟悉的神色后,自动地悄声离开。
很快就到了成亲当日。王族婚事,自然十分盛大,民间也跟着看热闹。
陈明等在院中,林若已经被侍女们围了好一阵了,撵轿和接亲的队伍已经在院外等候。仪式按照两地习俗融合,也算是新鲜的事儿,宫中自然也少不了看热闹的。
林若心里砰砰打鼓,一直盘算着最坏的结果,万一真的嫁给宁玉浮,那一定要趁着去宁国的路上逃之夭夭,到时候就先跑路再说。至于林文文,见招拆招。
“姑娘,可以出发了。”身侧的侍女笑着为林若盖上红色的纱巾,视线被遮蔽起来。林若站起身,感觉这些衣饰沉重又束缚,比之前登基的服装还要繁琐。
她跟着侍女的引导朝门外走去,陈明见人出来,走上前去接。
“我来吧,我是她兄长。”他沉声说。
侍女让出一个位置来,陈明扶着林若一侧的胳膊慢慢往院外走去。
“吃早饭了吗?我还没吃。”林若问他。
“放心,吃得挺饱。”陈明目不斜视回答,搀着林若的手往下滑,在宽大衣袖的遮掩下往林若手心里塞了个东西。
“那就好。”林若在纱巾下笑了笑:“今日可是很耗费体力的。”
两人没再聊,很快到达撵轿,林若慢慢钻进了轿中。
“起。”侍者一声喝,队伍缓缓移动,林若摊开手,是一块包得严实的油纸包,展开来,是两块油润扎实的糕点。林若笑了笑,掀开纱巾掰着吃起来,还是小时候的味道,从被发配偏院自生自灭开始,她就爱上了这种糕点,每回都是几个兄弟偷偷带过来,没想到如今,在这种奢侈的喜事上再次感受到当年那种境地。
举行仪式的大殿今日富丽堂皇,按照陈蕊的意思布置得十分奢华,两侧桌椅上已经摆满了珍馐美味,来观礼的两国贵族和臣子已经入座。
叶灵章已经坐了有一会儿了,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其他人,等着看林文文如何给今日收场。
吉时快到,云妃被簇拥着走到上座,比起往日更是华贵几分,人被淹没在层层叠叠的衣饰里,被数名侍女侍奉着,远远的看好一团亮闪闪的庞然大物。叶灵章忍不住瞥了瞥嘴角,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
鼓声响起,仪式开始。所有宾客的视线聚焦在殿门口,很快,几个身着红衣的侍女迈进门来,依次站在两侧,手中按照习俗或提着或捧着寓意吉祥的物件,随后,是今日成亲的四人。
久未见面的林文文一身红衣喜服,身侧是盖着红纱巾的陈蕊,在她身边的,是同样盖着纱巾的林若,和同样一身喜服的宁玉浮。
四人同排进殿,新郎皆丰神俊朗,新娘虽看不见脸,但依然能感受到气质绝伦。叶灵章看着这几人,却只觉得哪里有隐隐的不对劲,他的视线停在林文文脸上,而后者只是在视线交错中留下淡淡一个笑意。
“一拜天。”
“二拜地。”
两对新人在礼官的指挥下依次动作。
“哎哟。”陈蕊低低喊。
“怎么了?”林文文侧身看向她。
“没看清,踩到衣带了。”林文文伸手要去扶她。
“别动,你不会弄这带子,这可是我精心设计的绑结。”说着她提高声音:“来人,过来帮我系好了。”
“诶,这不合……”礼官话没落下,五六个侍女已经围到陈蕊身边,林若感觉自己被人推着撞上了谁,几双手又在身上摸了过来。
怎么回事?林若正要张口却被打断。
“陛下,这缎带已然脱线,可要如何是好?”
“这点事都做不好,那就先拆了!脱线可不吉利。”陈蕊怒气冲冲。
宁玉浮想将林若拉出来,但此时两个新娘被侍女遮得七七八八,人头攒动的,混乱得很,一时间分不清谁是谁。
待他想看看仔细,身侧却响起一道声音:“宁王殿下,这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力求尽善尽美也实属情理,劳烦一起等候了。”宁玉浮视线一转,对着林文文笑了笑:“自然是无妨,林公子这阵子的辛劳果然值得,这身喜服和这布置的的确确精致华丽。”
林文文笑着点点头,从就近的桌上拿起一壶酒:“我想先敬诸位宾客一杯,以示感谢,不知殿下是否同我一道?”
“这这这,已经很不符合规矩了……”礼官在边上面色焦急又为难,视线在云妃和难搞的新郎新娘身上转来转去。
云妃表情淡淡,没有喜悦却也没阻止陈蕊如此行径的意味。在司徒云看来自己的女儿愚蠢的言行不多这一件,只要不连累自己出丑她其实不太关心,若今日是自己的衣带出问题,那她可是要勃然大怒的。
林文文直接忽视了礼官的后半句,提着酒壶漫不经心绕到宁玉浮面前笑着继续:“我江湖儿女,不懂这些规矩,只想略表心意,宁王殿下若不愿,我自己去就好。”
说完他往杯中倒酒,宁玉浮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微笑着开口:“这又有何?我们马上就要是一家人了。”说着伸出一只手,林文文盯着他的眼睛笑了笑,递上那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感谢诸位前来,也劳烦包容这个小插曲了,我和宁王先敬大家一杯。”林文文面带笑意对着四周宾客举杯。
宁玉浮并没说话,只是跟着举了举杯,众人一道喝下这酒,只是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长得俊美,行事却毫无王族风范。”
“那又如何,现在的矢车都快成宁国附属了,这样的王族风范有何可留恋。”
“你小声些。”
说话的声音很小,殿中央的人自然是听不到,但却一字不差落入叶灵章耳朵,他装作没听见的样子,视线落在林文文身上,笑着倒酒举杯。
“行了行了,拆了赶紧下去。”陈蕊不耐烦地说。
林若觉得莫名其妙,自己也被挟裹,好几次还有人拽自己身上的衣饰,她本想使劲挤出去,要知道这些人可拦不住她,正要动作,手腕却被陈蕊拽住:“别动。”声音很严厉:“如果你想救他。”
林若微微一怔,松了劲儿,任由侍女围着。
“可以了。”这些侍女手里捧着拆下的衣带饰物匆匆退下。
“好了吗,那继续吧。”林文文和那些侍女擦肩而过,走回原先的位置。
拆了部分衣饰后,二位新娘看上去更相似了,如若不熟悉,几乎是会认错的程度。
礼官擦了擦汗,长舒一口气:“夫妻对拜!”
“奉茶。”
四人向上座的云妃奉茶,因为明面上也确实只有云妃这一位长辈了。
“礼成!”随着礼官一声高喝,两位新娘子分别被陈蕊的侍女和宁王的侍女带着离开。
云妃随后也离开,只剩两位新郎和宾客欢庆。
叶灵章观察林文文一整天了,此时见他凑过来反而不着急问话了,礼都成了,接下来无论如何都是最坏的打算。
“二皇子,你这表情可不太喜庆啊。”林文文眉眼弯弯,举着酒杯走过来。
“所有结果你自己能承担就好。”叶灵章哼笑了声:“别耽误我的事儿。”
林文文看着他眸光动了动:“这应该算是祝福吧,我和她就收下了。”
宴席散尽,宁玉浮回到林若先前的院子,毕竟他在此处并无宅邸,等明日就可带人返回宁国。
院中装饰得红艳艳一片,宁玉浮表情很松懈,目光也毫无醉意,一双眼睛黑沉沉,朝着那熟悉的房门走去。
迎面走来一名侍女,他随口问:“陈明呢?”
“方才并未见到。”
他目光动了动,挥了挥手:“都歇了吧,告诉他们,不必来侍候。”
侍女行了礼离开。
门被推开,屋内红烛燃动,床榻上坐着人,规规矩矩盖着红盖头。
宁玉浮径直走到榻前没有出声,毫不犹豫地掀开了盖头。
纱巾落地,一张脸露了出来。
“你这是何意?”宁玉浮的目光在见到这张脸时,没有太多的惊讶。
“殿下谁也不爱,我也是,那你娶谁,我嫁谁,都一样,甚至在这一点上十分合拍的我们才更为合适呢。”坐着的那女子正是陈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