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林文文第一次清醒地欣赏宁国王宫的风光,透过车帘的缝隙,外面的景象若隐若现,宁国王宫除了多了些当地特色建筑装饰外,并不奢华,顶多算庄严。
“没想到宁王那样的人,除了那座大殿,宫中竟然算得上朴素?”林文文低声感慨。
“前面我们下车,宁王这时候都在鱼池。”顾竞没理会他,闭目岔开话题。
“他喜欢养鱼?我还以为他那么爱下毒,会养些蛇虫之类的呢。”林文文目光微微瞥向身边的人。
顾竞不再开口,车内一时安静,林文文也见好就收,本想试探些信息出来,顾竞可真是忠心耿耿,多余的话都不说,必要的话省着说。
下了车,在一名内官的指引下,两人在暮色四合中顺着院中连绵的灯光,见到了坐在池边安安静静喂鱼的宁玉浮。
这院中没什么人,除了虫鸣,池中鱼水的声音,风吹过的沙沙声没有别的。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出世的意味。
宁玉浮懒懒散散地靠在廊柱上,见二人逐渐走近,神情没有丝毫的意外。
“来了。”他平淡地开口,像是一种招呼。
顾竞向他行了一礼,林文文跟着照猫画虎,态度上还算恭敬。
“怎么?你和我的新娘逃婚,我还没追究,你就找上来。”宁玉浮语气中有几分调侃,一双眼睛倒是明灭不定。
林文文面带笑意,静静站在他身前,夏夜的风吹过二人衣摆。
“臣先退下了。”顾竞像是看懂了这周围浮动的空气,一礼过后神色平静地转身离开。
宁玉浮先笑了:“顾叔真是的,总是这样客气。”
此时此刻这里就只有他二人,林文文也露出个笑容,随意地坐在另一根廊柱旁。
“你做这么多不是真的想娶林若吧。”林文文开口。
“认真地说,确实有那么几个瞬间,我的确想过娶了她也不错。”宁玉浮看着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你想知道的事情,我今天全部告诉你,但,我想要用这些换一个条件。”林文文继续开口。
宁玉浮静静看了看他,扭头撒下一片鱼饵,池中的鱼聚集过来,好不热闹。
“那要看你的消息能不能打动我。”他目光柔和地望着争夺鱼食的鱼群,好像在讨论的不是什么要紧事。
林文文到这里就已经确认,绑走自己,让林若救走自己,成亲,这些事情全都是眼前这个人逼自己开口的手段。明的暗的,下三滥也好,堂堂正正也好,全都是方式的一种,只要能最大程度用最小的代价获得想要的结果,宁玉浮全都不介意。
“我希望宁国不要插手矢车接下来的事。”林文文一字一句说。
宁玉浮的目光重新聚拢到林文文脸上:“如果我不愿意呢?你要知道,如今宁国和矢车密切的关系也是我辛辛苦苦争取来的呢。”
林文文笑了笑:“当然,不会让您的辛苦白费,只是希望换一种方式,两国依然能互惠互利。我一路过来,街道繁华热闹,这样的景象,想必天下人,包括你我,都想要看得更久一点吧。”
“听你的口气可不小。”
“这就是我今天带来的。”林文文倾身从宁玉浮的碗中抓起一大把鱼食,抛向争夺的鱼群,因为突然丰富的食物,争夺终止。
宁玉浮看了眼和睦的池水,放下手中的鱼饲碗。
林文文重新靠回廊柱继续开口:“我和陈余是亲兄妹这条消息,想必您已经知道了吧。”
宁玉浮不置可否,只是静静地听着。
“矢车如今,内部混乱,诸事都要仰仗宁王,在当今矢车王身边放一个自己人是易如反掌。”
林文文眉眼弯弯看着他:“就是不知道这人是谁,但我相信这消息一定很早就传到您这里。”
“陈蕊会相信这条消息,是因为她恐惧,恐惧自己的地位被威胁,毕竟自己仰仗的人和自己最厌恶的妹妹成亲。她那样的人怎么能忍受未来有一天自己被妹妹拿捏的可能性。如果她帮我,顺着这条离谱的消息做下去,等破坏了你们成亲,所有的事情推到我身上就好,失散的亲兄妹竟然相互爱恋,多么惊世骇俗,既能守住自己的位置又能打击陈余,对她来说很划算。”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宁玉浮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看上去就像在探讨一道谜题。
“您不用如此,故意留下各种破绽方便我做事不就是为了今日,我只不过将各种细节为您补齐,因为这和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也是您最在意的事有关。”
天色已经越来越暗,院中的灯火越来越亮,两人的脸都在宫灯明灭的烛火中若隐若现。
“老实说,你若在一年前的战争中彻底毒死陈余,就不会有今天这些事,我实在不明白,除非有留着的必要,不然一定会一招制敌绝不拖泥带水的你,为何要让陈余痛苦地活着。因为她赢过你?”林文文眸光突然很尖锐。
宁玉浮听罢这番话,神色微微有些茫然:“什么毒死?我毒死陈余?”
林文文仔细审视着他的表情,宁玉浮见他神色认真,好像真的是自己的做的一般。
“我还不至于输不起到这种地步。”宁玉浮有些好笑:“陈蕊当初来找我,请求合作,她愿意用战事的情报换游医一用,你说的没错,矢车宫中一直有我的人,消息的真假很快就得到验证,我知道她和陈余不和,但我和陈余仅仅在战场打过几次交道,你死我活的那种,你认为我会在意敌人如何?至于她除了所谓的为父求药外还做了什么,与我无关呀。”
“所以陈蕊得到了游医的药,不仅让陈余大败还毒害了她?”林文文轻声说出这些话。
“这你得问她呀,站在我的立场来说,一个心狠手辣自诩聪明的草包操控起来要合适很多。”宁玉浮微微一笑。
林文文跟着牵起嘴角,眉眼弯弯,遮住眸中真实的情绪。
“我和陈余,是师兄妹,不是亲兄妹,我是魏舒的孩子,我才是真正的陈余。”这件事在和林若见面的第一时间,就被她告知了,只是忙着应付眼前的事,加上两人之间有些别扭的氛围,根本没机会好好聊一聊。
宁玉浮微微睁大了眼睛,一脸兴味盎然:“怪不得叶二皇子围着你来回转悠,还真是不得了的身世秘密。”
“你看这个,够换那个条件吗?”
“你觉得呢?我刚刚说过了,一个好操控的傀儡会省事很多。”宁玉浮笑了笑。
“之所以会将这件事告诉你,是因为它迟早瞒不住。陈蕊会相信是因为权欲蒙蔽,云妃可不会,她只想要魏舒的孩子消失世间。如今陈峦在赶回来的路上,叶国已经选择了陈余,你若插手帮陈蕊,这损失可比当初大得多,你这么久以来的一番筹划不仅白做,还要搭进去更多。但若你愿意静观其变,过去的恩怨一笔勾销,未来三国之间还有和平往来互惠互利的可能。您再想想,一旦真的打起来,耗费国力得到一个千疮百孔的矢车和难缠的叶二皇子,简直是深陷泥淖。”林文文面色平静地说罢,站起身,抖了抖衣袍。
二人皆沉默,宁玉浮盯着映着灯光,斑斓的水面好一会儿,才仰起头,微微一笑:“我答应你。”
林文文唇角一弯:“多谢了,我信宁王,但我也需要一个保障。”
“明白。”宁玉浮好以整暇,开口:“把顾大人请进来。”
很轻微的一声响后,有人离开了屋顶。
林文文早知道这院中有暗卫,只是不确定方位,此刻听闻,倒也不算惊讶,只是下意识在心中默默比较,如果真打起来,应当能逃脱,但若数量众多,倒是麻烦了。
很快顾竞从外面走过来。
“陛下。”顾竞低头一礼。
“顾叔,我答应林公子的要求了,矢车的事咱就不插手了,您帮我们做个见证,好歹你二人有些渊源。”宁玉浮笑得纯良。
顾竞没什么表情,淡淡地应了声:“一切都凭陛下做主。”
顾竞是宁玉浮心腹,也是顾怀的兄长,一个夹在中间的人来做见证。
“劳烦顾大人将消息散出去吧。”林文文笑了笑冲顾竞一礼,亲兄弟又能如何,矢车和叶国一团乱的族亲关系足够警醒了。
宁玉浮对顾竞说:“去吧,让我们的人稍安勿躁,趁此机会好好歇歇吧。”
顾竞这才领命。
等二人离开院子,宁玉浮才再度开口:“跟着林文文来的人呢?”
有人影从屋顶轻飘飘落下:“对方是叶二皇子的妹妹,带着神出鬼没的藤条和数名高大男子,交手后逃脱,目前已经追踪到具体下落。”
宁玉浮眸光一动:“游医在何处?”
“遵从陛下指令,已经在城中。”
“带他去吧,那藤条他再熟悉不过。当初宁国的那些奇毒都是他的功劳呢,没想到叶国的大皇子只会发狠,被不起眼的叶二后来居上。这一池水搅开来,至少相宁也有收获,慢慢来吧,太快的游戏不就没意思了吗。”宁玉浮望着水面叹口气:“林文文,就不必留了。”
宁玉浮拍了拍手中鱼食碎屑,伸了个懒腰:“我答应了不帮陈蕊,可没答应留着你的命。”
云妃既然要魏舒的孩子死,那死在回矢车的路上,就能算是云妃杀的了。派顾竞去矢车亲自传消息,就算不能全被取信,若暗杀林文文成功,至少能短暂地将仇恨全算在云妃头上。加上宁国的人在矢车内部运作,看他们斗得头破血流,再拿着叶二皇子的妹妹去分化林若和叶灵章,逐个孤立,等林若孤立无援之际说不定就是拿下矢车的大好机会。当初和陈蕊合作,宁玉浮的原意是先拿下比较混乱又不受控制的叶国,如今意外出现,那顺势而为即可。
宁玉浮的盘算从林文文一张嘴便开始了,在见他前宁玉浮已经看过矢车传回的纸条:遇水发光的玉石,云妃震怒。
这玉石只有游医有,那根本不是什么天然石头,那是游医的小把戏,宁玉浮小时候就见过,游医用药粉浸泡玉石,最后只成功了那一颗,其他的石头皆遇水便化。
结合这前前后后的消息,林文文说的话是真的。游医曾回来吹过牛,自己用石头换了矢车王后好大一份矢车珍贵珠宝。但真真假假又如何,林文文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世,为了保护林若,如今坦白也是为了保护她,他倒是聪明,将石头放在那母女俩手里,想必她们是最不愿真相曝光的人了。宁玉浮想起这些觉得甚是有趣,探头凑近水面:“鱼儿啊鱼儿,你们真是热闹极了。”
跟着顾竞一路回府,已经是深夜。
“明日一早走。”顾竞说。
“现在就走。”林文文开口。
顾竞沉默了会儿:“我找人给母亲留个信儿。”
林文文点头,很快,两人坐上马车,一路朝着城外驶去。
经过和柯隐约好的碰头地点,发现毫无人迹。
林文文下了车,仔细看了看各处,在隐蔽处发现被处理过的打斗痕迹。
“我的人出事了。”他对顾竞说:“明日再走,您先回吧。我去看看。”说着人已经飞身消失在屋顶。
顾竞望着他离开的地方,面色如常,吩咐车夫:“回去吧。”很多事既然没让自己知道那就装作不知道的好。
林文文和柯敏约好的信号,一旦有人出事,便留标记互相接应。一路追踪,在宁国王宫附近不起眼的院子里,痕迹越发明显,林文文谨慎起来,普通高手和柯隐过招也不容易获胜,除非是被针对。
寂静中传来几丝轻微的脚步,足够轻,如果不是林文文或许就不会被发现。一把短刀已经悄无声息扣在那人颈项间。
“柯隐在哪?”林文文轻声问他。
那人吓出一身冷汗,一瞬间僵硬在原地。
“在下面。”男子的声音有些瑟缩,他感受到了一种漫不经心的杀意,简洁干脆。
林文文抬头环视四周,除了隐隐绰绰的植被没发现什么通道。
“带我下去。”他对那男子说。
“你原本是要做什么?”林文文一手松松地拽着那人腰侧衣服,一边随口问。
“我是去清理痕迹的。”他老实回答。
“就你一个?”
“我一个就够了,嘿嘿。”男子谄媚地笑了笑。
谈话间,男子带着林文文拐进一处植被茂密的地方,拨开层层伪装的枝叶,露出一个活动木板,看上去很大,至少能同时跳进去五个人。
林文文示意他打开,男子依照吩咐掀起一侧木板,在林文文的目光压迫下率先走了下去,下方有阶梯,林文文跟在他身后,通道又深又长,只有石壁上的夜光石散发着迷蒙的光晕,偶尔能看到一些打斗的痕迹。
走了一会儿,前方隐约透出光亮,还有模糊的对话声传来。
林文文顿住脚步,稍微想了想,将往前窜的男子拽了回来:“就送到这儿吧。”说着笑了笑,利落地将人劈晕过去。
他慢慢靠近虚掩着的门,透过缝隙,看见里面数名男子围着一个什么东西,其中一个老头上蹿下跳,嘴里还念念有词:“小姑娘,你把自己包起来一会儿走得更痛苦,不如先松开这些碍事的枝蔓,老头我送你一瓶无痛无觉的药丸儿,会轻松很多的。”
“你个老不死,当初卖给我藤蔓的时候没想到聪明的本大小姐会改良升级吧,现在你想要解开那也是没那么容易的!”是柯隐的声音。
林文文心里稍微松了口气,好歹人还活蹦乱跳能说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