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认识的画像,上面画着一位很漂亮的妇人,林文文正要凑近去看,那画像猛然着火,从底部窜起火光,瞬间扩大,他下意识往后躲,随后跌到一间密闭的房间,屋内陈设豪华,却毫无人气,他试着推门,推窗,而它们却纹丝不动,这里安静得吓人,没有风声什么都没有,他慌乱起来,突然,屋子开始下坠,房间内越来越暗,直到彻底漆黑,好一会儿,有烛光靠近,是林若的脸,她举着蜡烛一脸好奇地观摩,纤长的手指轻轻触摸上来,林文文下意识要去接住那只手,却似碰上一堵墙般,没有想象中柔软温热的触感,视线里,林若的指尖在眼前滑动,一脸赞叹:“这画真美啊,你来看看,他们应该是母子吧,长得一模一样漂亮呢。”林文文惊觉自己竟在画中,林若身后的黑暗里逐渐走出来一道高大身影,她伸手与那人十指紧扣,林文文慌乱起来,死死贴近眼前看不见的那堵墙,盯着那个不断走近的男人,想要看清那张脸,却怎么也看不清,仿佛一团灰色的烟雾遮挡在那人脸上,耳边是林若明媚的笑声:“陪我逛了一天,我们回家去吧,我饿了,想吃你做的糕点,上次那个。”那个看不清的男人抬手摸了摸林若的头,林若仰头看向他,笑得很幸福。两人的身影越走越远,林文文想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身体被外力向下拉去。
“不要,不……”躺着的人呓语不断,满头是汗,浓密的睫毛颤动,似乎看见了什么很恐怖的画面。
“要不要弄醒他?”
“不用,他快要醒了。”
话音刚落,林文文猛然睁开了双眼,梦境的余韵还未散去,黑暗寂静的感觉萦绕周围,他双目布满血丝,毫无焦点地盯着上方,好一会儿才听到声音,闻到浓烈的药味,才感觉自己已经回到现实里。
“秦宫主真乃神医也。”柯隐瞪大眼鼓了鼓掌。
“他这是算熬过来了吧。”陈峦想凑上去看看,被秦宿伸手拦下:“等等再过去,小心误伤你。”
陈峦莫名:“为啥?”
“不知道他在梦里看见了什么,但观察他的表情和紧绷的身体,不难看出心情很糟,而且到现在还没发现周围有人。”秦宿点到为止。
陈峦坐了回去:“你这人还挺可靠。”
林文文感觉身体恢复了知觉,周遭说话的声音落在耳朵里好一会儿才明白说的是什么,这才动了动,想要坐起身。
“可以去看了。”秦宿瞥了林文文一眼开口。
陈峦和柯隐连忙围了上去,一人一句地问他感觉如何。
“你们来得太及时了,差一点我真的要招架不住了。”林文文笑了笑,满眼真诚。
“我也是头一次见你被揍得这么惨,还挺稀奇的。”柯隐真就一副看稀奇的模样盯着他。
“幸亏你抗了下来,那群人服用了某种短时间内功力暴增且无疼痛感的药物,以命相搏,不容易对付的,我们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强弩之末,稍微纠缠了会儿就全趴下了。”陈峦解释,末了还想伸手拍拍他的肩,瞅见他浑身裹满绷带实在无处可拍,于是手掌上移,在林文文发顶拍了拍。
林文文笑眯眯看着陈峦认真找落手点的样子,心中明白,陈峦是真心在夸赞自己。
“这些要你命的杀手是谁的人可知道?”他问。
“宁玉浮的。”林文文淡淡开口,看着眼前两人蹙起眉头继续说:“在绣城时,我们商量好分头行动,林若去和齐盛将军汇合,我则来相宁,说服宁王不再参与矢车的事情,宁王听说我们已经和叶国达成合作,考虑利弊后答应不再插手。”他似是想到什么,哼笑了一声:“可没答应不杀我,我倒是漏了这一层。让心腹重臣送我回矢车,然后在路上除掉我,再嫁祸给陈蕊母女,反正她们也是要除掉我的。昨夜宁王派人差点杀了柯隐,他的意图便是分化我们和叶二皇子的合作,搅浑水,他相宁就又能看似被动地参与其中。”林文文省略许多,大致说明宁王意图和其中利害。
陈峦抬眼看他:“听说你和林若当场逃婚私奔,所以两边才想除了你?按照宁玉浮的手段和城府……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林文文心中诧异一瞬,没想到陈峦这么敏锐,他盯着面前的男人的眼睛好一会儿,又眸光微动,目光划过秦宿和柯隐,柯隐是知道些的,秦宿同他目光一触,立刻明白是秘密,还有可能是大秘密,立马站起身就要出去。
“我是矢车魏舒王后的亲生儿子。”林文文平静地吐出这句话。
陈峦大惊,没能走出去就听到这句话的秦宿也面露讶色,柯隐沉默。
“所以……”陈峦虚虚指着他欲言又止。
秦宿的衣摆被轻轻抓住,林文文微微笑了笑对着他背影说:“秦大哥,这已经不算秘密了。”
秦宿静默一瞬,回到先前的位置坐下:“你用这个换宁王承诺?”
“没错。”
“那你和我妹妹、你和我……”陈峦持续震惊中。
“我和她并不是亲兄妹。”林文文眸光闪了闪,静静开口:“她是林文若的亲生女儿。”
陈峦目光震荡:“你、我、我们才是兄弟?”他脑海中的剧情已经变换多次,从亲兄妹逃婚私奔到妹妹竟是陌生人,后者的刺激相对前者而言甚至都显得平淡了。
柯隐听闻后眼睛微微睁大,和先前自己知道的区别不大,随后拍了拍他肩膀,一副过来人的神色:“你也不亏,就是妹妹变弟弟,习惯习惯就好了。”
林文文将之前所有的一切都讲述了一遍,陈峦努力消化中。
“你会因为这个就不把她当妹妹了么?”柯隐问。
“当然不。”陈峦回得斩钉截铁。
“那你纠结啥?血缘关系未必是最牢固的。”柯隐话到最后语气微微自嘲。
陈峦看了她一眼,立刻明白她指什么。
“我没纠结这个,就是妹夫变弟弟,我这角色总得转换转换吧。”他说着揽住林文文肩膀:“以后哥哥会多关爱你的,小时候错过的兄弟情,哥哥都给你补上。”
林文文被他夸张的神情逗笑:“多谢哥。”
等闲聊安静下来,林文文开口问:“陈明呢?那些人呢?”
“并未见到陈明,他出城了?”陈峦皱眉问。
“据说如此。”
陈峦低头思索:“按照他的谨慎,一定是有计划的,我派人暗中找找。”
“至于那群人,全在后面捆着。在路上遇上柯隐姑娘,发现她已是勉励支撑,还紧紧抓着那老头不松手,觉得奇怪,一问才知道你们分开回矢车。在路上停顿的间隙,碰上陈将军的人,于是就这么汇合,柯姑娘告诉了前因后果,于是我们一路调转方向追赶你,好在是赶上了。”秦宿看着林文文,一股脑将所有经过说了出来,免得他再问了。
林文文看向秦宿正要开口,却被秦宿打断:“谢谢的话就免了,先欠下我一件事情吧,我总觉得之后会有用的上你的时候。”说着,他目光狡黠地扫了林文文一眼。林文文笑了声:“行,不管是采药制药试药还是卖药,我都可以,我可是武学奇才,你不会吃亏的。”
车外的太阳已经快要落山,顾竞和游医被关押在一辆车内,腿上的伤已经处理过没有大碍,他此时此刻倒也镇定,掏出怀中油纸包正要拆开,车帘被掀开,林文文笑着开口:“背着我偷偷吃?”
顾竞面色不变,拆开包装,摊开在林文文眼前:“拿吧。”
林文文伸手拿了一个,是烤得焦香四溢的鸡肉,两人并肩坐着,一时间只有吃东西的声音,游医早就被打晕,此刻躺在角落不省人事。
“这一切你应该都知道吧。”林文文先开口。
顾竞沉默了好一会儿:“不算知道,但能猜到。”
“车上是你替我挡下的吧。”林文文继续。
顾竞没直接否认:“我总归是要受点伤的。”
林文文原本有很多话想问想聊,但此时此刻看着顾竞却觉得没有必要再说了,顾竞背后的立场,肩负的东西隐隐约约透出形状,那是属于他的重担。
“好好休息。”林文文吃光手里的鸡肉,又抢走了顾竞一口没吃的纸包,丢给他一个水囊:“好吃,你不吃我就都拿走了,这水囊里面是秦宿弄的药汤,对你伤口有用。”话了人已经钻出马车。
“你都包成粽子了还四处晃荡。”柯隐见林文文慢吞吞挪近忍不住出声讽刺。
“唉,真怀念你当船老板的日子,脾气好极了。”林文文故作惋惜。
“别气他了。”附近下完命令的陈峦几步走到林文文身边伸手搀扶住他对柯隐说道:“他伤势重,又容易做噩梦,你多气他一回他这伤好的就慢一点。”
柯隐翻了个白眼:“你就惯他吧。”
“这可是我弟,我妹的人,我不惯他惯谁。”陈峦话接得十分自然且理所当然。
林文文笑眯眯看了眼柯隐,满眼无辜,摊开纸包给这两人:“吃吗,很好吃。”陈峦眉头一皱:“难怪你嘴唇亮晶晶的,我还以为你们长得漂亮的人都热衷涂抹什么唇脂。”说着一把没收了鸡肉。
“哎!”柯隐闻到香味本来咽着口水呢。“你也伤势未愈,吃这么油腻不行。”陈峦堵住她的话。
“快进去休息吧,我们准备出发了,目前前后路段无异常,还是得加快速度了。”陈峦将林文文抗进马车迅速退出来招呼大军出发,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林文文都来不及拒绝。
车内的秦宿正煎药见两个伤员神情各异地进来:“药快好了,按照这个速度,明日傍晚应当能到达。”
“希望那边一切都好。”林文文神色一瞬暗淡。
“据我所知,文宫宫主已经赶去矢车,快的话应当已经到了。”秦宿倒出药汁。
“什么时候的消息?”林文文睁大眼睛。
“方才收到的。”秦宿将药碗递给他:“你们刚到绣城时,左鸢和那个神秘的敲锣人曾暗中找过文宫麻烦,不过又突然消失了。前不久又有绣城去的杀手,已经被林文若宫主解决了,现在他们很安全。”
林文文挑了挑眉,眸光变换一瞬,没再说话,端过碗几口喝下。秦宿又递给他一块糖:“一会儿还有几碗,味道或许不会很美味。”林文文已经觉得目前这碗就十分难下咽了,听闻这话立刻收下那块糖放进嘴里。
“我会尽量让你们恢复得快点,所以,不要乱动不要乱想,以及不要乱吃。”说着淡淡瞥了眼林文文。后者微微一笑,摸了把嘴角:“放心吧神医。”
车内重新恢复安静,谁也没再聊更多未来的情况,如今只要坚定地走下去就足够了。
“陛下,在王宫附近地宫发现我方人手的,尸体。”来人跪地禀报。
宁玉浮原本低头书写,听闻抬起头:“路上的人呢?”
“全部失去消息。”
宁玉浮放下毛笔靠在身后椅背上,挥了挥手,那名黑衣人如之前在鱼池一样静悄悄地隐去。
宁玉浮仰着头漫无目的地盯着屋顶,手指摆弄着腰间玉坠,忍不住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唉呀,人算不如天算啊。”
如果没有其他因素干扰,这两批为柯隐和林文文量身定制的人手不应该出问题才对。宁玉浮视线下移,飘散到桌面的纸张上,一击不中,已经错过最佳时机了。
“来人,把桌面收拾了,送我去郊外行宫。”宁玉浮站起身,活动着脖子,吩咐道。
事已至此,先去避暑吧,大夏天的,太热,哪里都怪喧嚣的,眼不见心不烦。
矢车都城城门处,悬吊着几个人,那是陈峦府里的下人,陈峦无诏回城的告示已经贴满都城。
齐敏从街上回来带来了这个消息。林若十分愤怒,齐盛拍了拍她肩膀:“先别气,我们想想办法。”
“现在我们谁都出不去,就我们这几个人救了他们都得一起死。”齐敏没好气地开口。
一时间屋内没人说话。林若垂着目光,心中盘算着办法。
“不如将我当初被陈蕊陷害的消息传出去。”她沉吟着开口说。
“不管有没有证据,至少可以搅浑这池水,陈峦回来的目的也多了一丝可以辩解的顺理成章。”林若将心中的想法表述地更确切。
“这倒是可行,现在敏儿可以出府,相对自由。”齐盛看向齐敏:“没想到当初你对陈蕊自告奋勇除林若这事儿,如今还成了我们的方便。”
齐敏瞪他一眼:“哥哥老在外受气,做妹妹的怎能看得下去。”
齐盛摸摸她脑袋笑着说:“多谢,多谢。”
事不宜迟,齐敏这就准备出去散布消息,这样,朝廷各官员心中自有新的考量,能多争取一线生机就多争取一线。
齐盛拉住齐敏:“保证好自己安全,见好就收,不要逞强。”
“好了好了,都知道了,她叨叨完你叨叨,幸亏你们两个不是夫妻,不然平日里连啰嗦都要听双份儿的。”齐敏甩甩头不耐烦地嘟哝,伸手将齐盛推回屏风后:“我走了。”
然后旋风一般出了屋子。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林若笑了笑问他:“我们有这么啰嗦?”
齐盛无奈:“唉,等妹妹有了自己的孩子,就知道啰嗦是多么不由自主。”
此时已是下午,齐敏按照商量的计划,进了酒楼,要了包房,换了店小二的衣服从屋内退出来,万一有跟着她,也好打个障眼法。她装模作样地在客人间穿梭,靠着机灵劲儿硬生生打入其他小二团体,又是嘴甜又是勤快的,就都以为她是新来的,反正这是城中最热闹的酒楼,本就忙碌,谁也顾不上怀疑她身份。齐敏尽量不去一层,避开掌柜,其他楼层她上上下下摸索了个遍,将那消息以各种由头聊了出去。
这间包房是最后一间了,齐敏端着菜,从已经笑僵的脸上又挤出一个笑容,这才敲门。
里面有人回复:“进来。”齐敏端着菜推开门进去。
屋内只有一名女子,面色沉静地朝她点点头,示意她将食物放下就可离开。
齐敏堆着笑大致打量了那人一番,一边放菜一边随意闲聊:“您一个人啊,要不要再加个汤,最近天热,城中又不太平,喝点汤安安神。”
那女子饶有兴味地盯着她笑了笑:“什么汤合适?”
齐敏就等着呢,只要能对话,就一定能把该说的话说出去:“本店最新出的凝神聚气汤,能解暑热,还能祛烦躁。今天刚推出,到现在卖了好多碗呢。”
“那劳烦给我也上一碗。”女子回她。
“好嘞,您稍等。”齐敏应声快速退出去,很快端了碗汤又进来。
“您的汤,我看您一位姑娘,马上就入夜了,还是尽量别出门了,城门口那事儿唉,还有啊,我听其他客人偷偷说的,当初陈余将军那事儿是当今这位陷害的,哎哟哟,据说不仅出卖我军消息和敌军里应外合,还毒害陈将军啊,啧啧啧,太吓人了,我都要睡不着觉了。”齐敏说得行云流水,表情时而义愤时而害怕,生动得很。
那女子听得认真,平静的眼眸在听到陈余后有了丝波澜,微微诧异的神色,很快就附和着齐敏:“还有这样的事?我是做生意的,唉,早知道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就不来了。多谢提醒啊。”说罢摸出一锭银子塞进齐敏手里,齐敏眉毛轻微地一挑,心中感叹:这是忙活了这么多桌以来唯一收到的打赏了,数目还不少,突然感觉劳累的一天有了价值。
齐敏连连道谢,其中夹着着几分真情实感,走前忍不住又多说了几句:“姑娘外出多小心,这酒楼还算安全,可以住宿在此。”
那女子点点头,温和地道谢。
齐敏回到自己包房,松了口气,换回衣服妆束,打包了桌上的点心离开了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