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陈峦听完探子报告的信息眉头紧皱,声调都扬了起来。
“竟然把人吊在城门!”他有些自责,明明已经遣散府中人员,没想到陈蕊连这些人也不放过。
“我们在城中还有多少人。”
“十几个。不过城中各处戒严,虽然那些个草包捉不住我们的人,但要悄无声息救下他们也不容易。”
陈峦静了静,开口说:“保证他们活着,我们半夜就能进城。”
那探子点点头,融进周围环境里。此时天已经是墨蓝色,快马加鞭地赶路,半夜定能到达。陈峦一鞭抽在马上,骏马奔驰起来,他大声喊:“全员加速,一鼓作气。”
“给宁王的信去了吗?”陈蕊问身前跪着的人。
“宁王不在王宫,说是去行宫了,谁也不让打扰。”那人回禀。
陈蕊一拍桌子:“这个节骨眼,他宁玉浮什么时候对矢车的事这么没兴趣了?你说了吗,那些条件,好处?”
“都说了,可那边全部回绝了。只说宁王要好好修养,谁也不见。”
陈蕊坐回椅子,握着茶杯的手有些微发抖。
“陈峦到哪儿了?”
“再有几个时辰就要到了。”
“去,把城门的那几个人杀了。”陈蕊平静地吩咐,那人应声退下。
“城中的消息怎么回事?”
金卓给她续上茶水:“说是您陷害了陈余,如今是要斩草除根。”
陈蕊冷哼一声:“消息的源头查到了吗?”
“据说是城中最繁华的酒楼传出来的。具体是谁已经无从查处,都说是某位客人带来的消息。”
“陈明呢?”
“还未找到。”
“把雾妃给我带过来,陪我一起看今夜这场大戏。”
“是。”
“陛下请您过去。”金卓静静对雾妃说。
景雾笑了笑,一副早就做好准备的模样。
“春阳,咱们走吧。”金卓领着她们去往陈蕊的宫殿。
“来了?快请坐。”陈蕊坐着并未起身,笑着抬了抬手,请景雾入座。
景雾依着她就近坐下,金卓很快端了热茶上来。
“兄长无诏回城,这可如何是好,若依律惩罚,您怕是要伤心了。”陈蕊视线落在她身上慢悠悠开口。
景雾轻轻一笑:“若峦儿真做了叛国之事,那便依照律法处置。”
陈蕊的目光在她身上来来回回,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又突然觉得很乏味。自己的母后呢,或许此时此刻还在挑选金银珠宝,享受锦衣玉食?在其他人的母亲做好觉悟陪同自己孩儿的时候,她的母亲呢?
“您在此稍坐,我还有事处理。”陈蕊站起身,大步离开。
云妃的寝宫一片热闹,美食佳肴摆满庭院长桌,司徒云每道菜尝一口就赏给下面的人,她好像很享受这种站在高处的施舍。陈蕊不自觉走到这里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对自己好像连施舍也没有。
小的时候,陈蕊是个很懂事的孩子,母亲每一次歇斯底里都默默记在心上,父王的宠爱她帮不了,但她可以去讨好父亲,用孩子的方式,第一个背下一整首诗,得到先生的夸赞,所有身为王室女子能够引以为傲的方方面面全部,全部都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对待,于是,她成了兄弟姐妹间的榜样,温柔的知书达理的大姐姐,父王放心的孩子,没错,成为了那道王室里合适的金边,镶嵌在这个复杂庞大的家族里,却镶嵌不进任何人的心里。母亲生她却从不爱她,父亲夸她却从不亲近她,说起来也十分可笑,只有在陈余面前,她能够短暂地,浅显地做自己,那时候的陈余什么都不是,看着她偶尔会觉得看见了自己,父王生病,陈余进了废殿,什么都没有的她,什么都不是的她,可以让陈蕊有一个不用设防的玩伴,亲人。如果没有后来,或许她会是陈余记忆中永远温柔的姐姐。
今夜注定不会平静,在自己慌手慌脚的当下,自己的母亲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陈蕊觉得眼前的画面十分刺眼,眼眶中有什么在往外流,景雾的样子早就做好和自己孩子共进退的姿态,陈峦和陈明的母亲,好像从记事起就那样温柔坚定,所以自己才那样讨厌这母子三人吧。
陈蕊站了片刻,转身要走。
“怎么来了不进来?”司徒云的声音从院内传来。
陈蕊一愣,心底抑制不住的欢喜,母亲还是在意自己的。
“母亲。”陈蕊走过去,毕恭毕敬。
“不是来告诉我好消息的?”司徒云漫不经心瞟了她一眼,完全没注意她眼角的红痕。
“人,还没抓到。陈峦的兵马已经快到了。”陈蕊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
一双筷子带着怒意砸了过来,正中陈蕊额头。
“真是没用的东西,小时候就是个书呆子,既不能讨你父王的欢心,也不像陈余那样有勇有谋,一天天看着娇娇弱弱的,真不知道像谁。”司徒云丢了那双筷子,身侧的宫女早就习以为常般立马递给她一双新的。
“宁王呢?”司徒云懒得看傻站着的女儿,低头挑拣着盘中菜问她。
陈蕊颤抖着,吸了几大口气才吞吞吐吐说:“宁王去行宫了,谁也不见。”
司徒云一顿,怒喝:“混账,什么事都做不好的废物。”
陈蕊背心浸湿,整个人吓得瑟缩。
“把这些菜给我都拿去喂狗。”她摔了筷子,不耐烦地喊。
宫人连忙上前撤走桌案。
“我已经派人去试图牵制陈峦了,齐盛已经禁锢,陈余还在找,景雾已经在我寝宫。”她一股脑把目前的情况全部说了出来,语气凌乱。
司徒云冷笑一声:“没有宁玉浮,你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不入流的。”
“盯好你现在在做的,这已经是我们最后的牌了,宁王都弃你而去,你身边还有谁能用,真是个寡命。”她一甩袍袖踏回屋内,门被关上,陈蕊一个人站在院中,宫人早早退散得干净,这种争吵已经不是第一次。
司徒云坐在软榻上:“陈余还没找到?那一窝人你们一个都没找到?文宫呢?处理了吗?”
跪着的人低着头沉默。
“我哥哥,曾经的司徒丞相,他因病离世后,是我,是我在观照你们这些人,如今连这点事都做不好?我给你们的金银珠宝收下得倒是很快。”司徒云语带嘲讽。
下面的人木头一般,只是连连称是,嘴里说着会尽快去办。
司徒云怒火中烧,但她此刻也知道,除了这些人,她也无人可用。又发了几句牢骚,她将人挥退,如今最大的靠山宁王已经退出,目前能做的就是寄希望于自己那个女儿。
司徒云不愿意承认,她早就习惯了那种身居高位的施舍,吹捧,尽管知道这些对自己阿谀奉承的不是什么可用之材,可是,唯有这样才能填满她内心深处的不满足,她的恨,对丈夫的恨,对魏舒的恨,对景雾的恨,她恨所有幸福的人。
街道上渐渐没人,一名女子悄无声息靠近城门处吊着的几个人。那几人奄奄一息,原本守在这里的侍卫因为寻人而减少,剩下的,此时一个个大头朝下,躺在地上。
那女子静静站了片刻,确认四周无人再活动后,掏出一柄小刀,将绳索割断,一个个把人放了下来。
“你是谁?”有人在她身后警惕开口。
那女子抖了抖:“我是来此处行商的,今天刚到,见这几人气息奄奄,实在看不过去。”
“你不知道他们是罪犯?”
“我听说他们是陈峦将军府上的人,陈峦将军救过我。我要帮他。这位大哥,你没阻止我,说明你不是敌人。”那女子背对着他沉着说道。
“你准备把人带去哪儿?”
“我在酒楼有客房,也认识商队,可以想办法运出城。”
那人没再出声,就在女子想回头查看时,周围突然出现数名黑衣男子。他们围了上来,女子吓了一大跳,从袖中摸出一个纸包,只等他们再靠近点就扬出去。
“你们快帮忙把人放下来。”方才那人吩咐围过来的黑衣人。
“你们是来救人的?”女子轻声问。
“姑娘,陈峦将军马上就到,委屈你和我们稍微等上一等了。”那人一使眼色,有两人便要靠近。
女子立马转身,将手中粉末一挥,拔腿就跑。感觉不是敌人,但也不像是好人,还是谨慎点为好,那粉末洋洋洒洒落在二人身上,立马奇痒无比,趁着乱,她跑得飞快。
“算了算了,那几个侍卫是那姑娘药倒的,我吃晚饭回来盯梢的时候看到了,先别管了,先把人弄走,你们两个,嗯,等将军到了找秦宫主给你们瞧瞧。”
剩下的人很快将人救走,很快那里变得寂静。
女子顺着城墙边缘跑,生怕后面有人追来,一时间有些懊悔,早知道不说自己在酒楼住了,傍晚遇到有人询问陈余那条消息是谁放出的,她还上去扰乱了一下,谎称是城外来的人说的,今天这一路已经是有些冒险了。她准备绕个远路,再躲起来看看情况,如果没什么异常,就返回酒楼,反正他们也不知道是哪一间。
走着走着,突然觉得气氛怪怪的,一路上不断有侍卫朝着城中各处出入口行进,那城门口的事情应当已经暴露,虽然不知道那群黑衣人是谁,但至少是来救人的,这样就足够了。街上本就没什么人,她为了躲避这些侍卫,藏进了小巷之中。
齐敏七拐八拐刚回府,就发现齐盛书房的门大开,自己的哥哥被严严实实守在门口。
“什么情况?你们要做什么?”她厉声质问。
齐盛摆摆手:“这是我妹妹,和这些事没关系。敏儿,你先回房间吧,哥哥这里没事的。”他面色平静,但眸光不经意地微微闪动。齐敏仔细看他表情,半晌应了声:“是。”
回到自己屋中,刚关上屋门,床顶上轻飘飘跃下来一个人,正是林若。
“你回来了,刚刚突然来了一拨人,非要近距离看守你哥,幸好他罗里吧嗦地扯了会儿皮,我才从后窗溜走,你那外面情况如何?”林若拉着她一起蹲上床拉好帘子,对她说道。
齐敏靠在墙壁上将经过全都说给林若:“那女子有点怪,怪好的,还给我了一大块银子,我这费尽口舌的,只有她心疼我的劳动。”
林若点点头:“你辛苦了,等完事儿我请你。”
“少来画大饼,我只是帮我哥哥,你看看他,什么时候这么憋屈过,动不动就这么没面子地困在小小的屋子里。”齐敏泄了气一般,神色愤愤。
林若叹口气:“齐盛有个好妹妹,我有个好兄弟,我真的很感谢你们,你们对我的恩情,我林若此生绝不会忘,日后若我活着,你们只要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使唤我。我现在也只能先给你画个饼了。”说着她苦笑了一下。
齐敏瞥了她一眼,心里面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林若没出事的时候,和自己哥哥意气风发的样子她是知道的,被陷害至此也不是她的错。
“我也没有不相信你。”齐敏有些别扭地吐出这句话。
林若噗嗤一笑:“你倒是和我认识的另一个姑娘有些像,或许等我们都活着出去,你们见面一定能聊到一块儿。”
齐敏哼了一声:“想来我散布消息的事情还没暴露,我可是很谨慎的,特意乔装打扮,还特意在城里逛到现在,希望今夜过后,事情能有个了结。”
林若拍拍她的手:“目前我们能做的就是活下去,并等待。”
等待一个时机。
离矢车城门越发近了,陈峦的暗探送消息的频次越来越高。
“城门口的人被救下,一女子称陈将军于她有恩。”陈峦看着纸签上的字眨了眨眼,有些困惑,什么女子,什么恩,完全摸不着头脑。
林文文见他一脸迷茫,伸头去看那纸条:“这种展开一般不仅仅是恩情。”他目光狡黠若有所思。
陈峦捏紧纸条:“你能懂?能懂还能和我妹子搞成这样。”
林文文面色一滞,打着哈哈坐回自己位置,刚坐下就被秦宿塞了一碗药:“喝吧,最后一碗。”林文文立马接过灌下,赶紧揭过刚才尴尬的对话。
“是不是快到了?城中如何?”秦宿问向陈峦。
“城门口的人被救走,各出入口已经有侍卫把守,不过问题不大,就那些个草包,没了宁王的扶持,不堪一击,陈余他们没有消息,不过陈蕊那边也没抓到人,今夜城中到处在传,是陈蕊陷害了陈余,我想这消息应当是陈余传出来的。正好我们手上有了那个老头当人证,回去的正当理由这不就来了。”
秦宿点点头:“如此甚好。”
“我哥他们呢?”一旁的柯隐问。
“叶二皇子在城郊废屋,只要他不主动出现,陈蕊是顾不上他的。”陈峦说。
林文文静静听着,一边感受体内气息,比起受伤时候,此刻已是突飞猛进地好了很多。
又有消息传来。陈峦展开字条。
“宁王去了行宫,陈蕊派去的人被打发走了。”
“看来宁王彻底松手了。”秦宿看了眼林文文。
“真不容易,我们差点脱层皮。”柯隐感叹。
“多亏你们及时赶到,看来我们默契不错。”林文文笑了笑,敛去目光中的一抹锐色。
“如果我们没赶到,你会如何?”秦宿柔和地看向他缓缓开口。
“嗨,我还能如何,见招拆招呗。”林文文模模糊糊回他。他自然不会说出心中真话,如果真到无援的境地,或许同归于尽是他能争取到的,最大的,对林若的帮助了。
远远看见前方城门,亮着朦胧灯火。队伍浩荡,有秩序地逼近。
有士兵快马上前,在城门下吆喝:“陈将军带回陈余将军被陷害的证据,情况紧急,快开城门!”
城门上探出一人大喊:“陈将军无诏回城,此时率军前来,是为大不敬。”
两方交涉数回无果,那名士兵驾马返身回到陈峦跟前。
“将军,如所料,并不放行。”
“按计划,就地驻扎,等天亮。”陈峦沉着命令道。
“是。”
队伍原地驻扎。林文文和柯隐换了身衣服从马车里出来。
一身黑衣的林文文将手臂上露出的一角白色绷带往里塞了塞。
“那我就先进去了,等天亮,咱们互相接应。”他对陈峦和秦宿微微一点头,整个人很快隐匿在黑夜中。
柯隐道过别后也奔着自己哥哥去了。
“他那伤没事吧。”陈峦望着已经消失的人影开口。
“没大碍,我们到的及时,他功夫了得,要是晚一步,恐怕他是要铤而走险了。”秦宿淡淡说。
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但都心知肚明,林文文揽去所有最麻烦的人和事,如果必要,为了林若,他也会在无解的时候掷出他自己。
林文文的身影鬼魅般落在城墙守卫薄弱处,这是他出城时候探来的消息,只不过此时加强了布防,但他也是不介意的,这样潜入的事情可以说是他的舒适区了,毕竟长久以来都在暗中行事。
很快他就借着高超的轻功混进了城,距离天亮已经没多久,他得加快行动了。
林文文正七拐八拐挑拣着小路赶去目的地,刚踏入一道小巷,就感觉此处有人,他警惕地靠近,发现是一名鬼鬼祟祟的女子,他停在原地想了想,决定换条路,正要抬脚,那女子不安地转过头,他连忙闪到一侧,待那张脸完全露出,林文文目光一怔,奇然?她怎么在这儿?
林文文悄无声息地几个跨步走到她身后:“别惊讶,是我,林文文。”
奇然一抖差点窜出去,幸亏被林文文牢牢捉住肩膀。
“是你!”奇然面露惊喜。他和林若的事早就传得到处都是,奇然也是听闻这些才一边打听一边赶了过来。
“林若目前安全,你一会儿有事?”林文文目光瞟了眼巷外问她。
“我的事已经做完,你需要我帮忙?”奇然大概知道他在做很要紧的事。
“天快亮了,你要是不忙,来帮我做点事。”
两人很快消失在小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