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莱下班后，先赶到单位附近的超市去买东西。刚推好了车子，就接到一个电话。一看是正在给她装修的工长，心觉不好。果然，一接起来，对方就在电话里生气地抱怨：“庞律师，你们家那个装修，我实在是干不了了。您另请高明吧。”

    “怎么了，又出啥事儿了？”庞莱心累地问。

    “你那个老婆婆，实在太厉害了！今天她又来了。这儿也管，那儿也管的，让我们怎么干呀？”

    “我们不是说好了么，按我说的方案做。”

    “我们说了啊，可是她不听啊。”工长连珠炮似的控诉道，“她还教训我们，侧卧绝不能按你们小年轻的意思，装成书房，必须按儿童房预留空间。她连你预留的开关位置，都给改了，又给我提了一大堆的意见，说是瓷砖贴得不合适，边角线的颜色也不满意……诶，她是干什么的呀，是老师吧？”

    “啊对，你怎么知道的？”

    对面一听，直接爆粗口了：“靠，早知道东家是老师，我就不接你这活儿了。总共才挣你不到三千块钱，还得伺候俩主子。不干了，不干了，你找别人去吧……”

    “诶，别呀，吴工长，咱们就剩下一个侧卧了，都快完工了，您再坚持坚持，好吧。我来跟她沟通。”庞莱哄着对方挂了电话，然后给男友打了过去，问他，“你妈今天来啦？”

    “嗯。”宋驰小声答道。一听就知道，他妈肯定在旁边呢。庞莱更来气了，直接埋怨：“她来，你怎么也不跟我提前说一声呀？”

    “她也没给我打电话呀。”宋驰很无辜地说，“你在哪儿呢？”

    “我在超市呢。”

    “那正好。你顺便帮我买个躲避屋，给乌龟用的那种。我给你发图片哈。”宋驰说完自己的事情，就匆匆挂了电话。

    庞莱叹了口气，只能往花鸟区走去。看到那边的花花草草时，心情才稍微好些。她喜欢植物，因为它们不会你争我夺，大的欺负小的，高的碾死矮的。相反，它们总是很智慧地、成系统地生存，高的喜阳的灌木，和低的喜阴的苔藓，可以一同生长在一片土地上，彼此滋养。而动物就没那么聪明了。

    她正盯着一个压着小乌龟的大乌龟出神呢。一个胖胖的推销员走过来问：“您要买什么？”

    “哦，我想买个躲避屋，就是乌龟用的那种。”庞莱直起腰来说。

    “我们这儿有好几种呢。”推销员热情地介绍起来，“您看这种仿真树脂的，造景好像真有水草长在上面一样。乌龟和鱼爬在里面，就像生活在原生的溪流里。诶，你家养了多少乌龟啊？什么品种的？”

    庞莱看了看那上面近百元的价格，想起主任说要让她承担打输官司的事儿，背又不自觉地弯了下去，指着旁边一款便宜的陶制躲避屋说：“我也不知道。我就要这个吧。”

    推销员一看那上面19.99的促销价，瞬间就不热情了：“这款乌龟长大了可就不能用了啊，而且容易破。”

    “没事儿，乌龟长得慢。”庞莱尴尬地笑了一下，拿着东西，迅速离开了。

    她正看着电视上关于麻沟区杀妻灭子案的节目，在收银台排队呢，突然听到前面一阵争吵。原来是个圆脑袋的中年壮汉，拍着收银台，要求退货。收银员是个小姑娘，很委屈地说：“大哥，您这牛奶已经开封了，我真不能给您退。”

    “凭什么不给退？你这牛奶都要到期了，我拿回去也不能喝了。快到期的东西还摆出来卖，你们这不是讹人呢么？”大汉中气十足，比比划划地喊着。

    “谁讹你了？你不就是看我是个小姑娘，好欺负呢嘛？你那么大一个子，也好意思。”小姑娘也来了脾气，白着眼睛说。

    “我操，你跟谁俩呢？”大汉觉得丢了面子，立刻怒了，伸出胳膊，就要抓对方的脖领子。小姑娘也不示弱，嚷嚷着：“你给我松开，松开……”周围人似乎看惯了这种场景，谁也不上去劝架。只有庞莱过去帮着小姑娘说话：“大哥，你别激动，打人是犯法的。刑法规定了，涉嫌故意伤害的,可要判三年以下……”

    “我去你的吧。”她还没说完呢，大哥一个肘击，庞莱就应声倒地了。购物车也连带着倒了，那个陶的躲避屋也摔碎了，把她的手刮出了血。

    庞莱看着一地的狼藉，想起今天一整天，觉得自己的生活真是糟透了！突然就哭了出来。大哥看她掉眼泪了，也不敢凶了，赶紧赔礼道歉……

    庞莱拎着东西回家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她是故意墨迹到这个时间的，想着宋驰他妈这会儿应该走了。没想到，一进家门，就听到了熟悉的的声音：“呦，莱莱回来啦？”

    “嗳，妈，您来啦？”庞莱有些别扭的叫着。

    “你吃了没？”宋驰端着一个盘子路过。见她摇了摇头，他妈赶紧制止了儿子：“正好，你不用收拾了，人家莱莱还得吃呢。吃完她一起收拾就好了。”

    庞莱明白：他妈这是生怕自己儿子干一点活儿，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宋驰则没有觉察到什么，还一门心思地问：“我的躲避屋呢？”庞莱张开手掌，他才发现：“你的手怎么受伤了？”

    “在超市给你买的东西摔碎了，不小心扎的。”

    “哎呀，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啊？你们家有没有碘酒啊？放在哪儿了？”宋妈妈唠唠叨叨地说。

    “在厕所那个柜子的第三个抽屉里。”庞莱告诉她。

    “哎呀，你们怎么把碘酒放在厕所里啊？厕所的细菌最多了。你们应该把药放在一个专门的地方。像我们家，就放在客厅的书柜里。你们也应该那么摆……”宋妈妈一边教训着未来儿媳，一边找出药来。

    “妈，我来吧。”宋驰刚要接过去，他妈就爱惜地拦着他：“别别，你别沾手，这不是你们男人干的活儿。”宋驰便乐得躲开了，跑去摆弄旁边的鱼缸和乌龟。庞莱看着他，既无奈又羡慕。

    弄完了手，她便坐下吃饭。宋妈妈打开砂锅，献宝似的：“看，这是我特意给你们炖的鸡汤。”庞莱看了看那锅鸡翅、鸡腿都没了的肉汤，哭笑不得。

    她一边吃着，宋妈妈就在一边唠叨着：“你们结婚的时候，婚宴一定得定个好点儿的地方。这事关我们老宋家的面子。我们隔壁王老师他家，孩子结婚的时候，摆了三十桌儿呢。我们老宋家，怎么也不能比他们家差吧。王老师是一级教师，宋驰他爸可是高级教师！所以怎么也得摆上五十桌儿，顺便把这些年随的礼钱都收回来……”

    庞莱看了一眼宋驰，只见他正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根本没在听的样子，看来又指不上他了。她只好挤出一丝笑，试着商量道：“妈，我和宋驰都想简单一点，旅行结婚。”

    “什么？旅行结婚？那怎么行？你们年轻人可真是的，异想天开。我告诉你啊，我不同意。就是你爸在，肯定也不会同意的。他临走的时候，不是特地给你留下嫁妆，用于办婚事儿的么。你怎么能辜负了他的一片心？”

    她这么一说，庞莱又想起父亲去世前，拉着自己的手，放在宋驰的手上，让她结了婚，才能走得放心。还对她说：“我的葬礼不用大办。那点钱就留给你结婚用吧。结婚仪式一定要搞大一点，这样你将来嫁进去，才不会受欺负……”

    想起父亲为自己着想的那点心思，庞莱便不再反驳什么了，尽管她对自己的婚礼并没有特别期待，还是听任未来婆婆安排着她的生活：“我已经跟帕佛酒店的人说好了，他表姐就在那儿当经理，给了我们一个挺大的折扣。你有空儿的话，记得去把定金交了哈。这事儿我就得交给你。谁让我们家小驰，是个身上有一百块，就能被骗走一百块的主儿呢。”

    她略带骄傲的语气，直接把她儿子的缺点说成了优点。庞莱觉得好笑。这时有电话过来，宋妈妈马上停止了唠叨，斜眼偷偷看着她的手机。庞莱见是二姑打来的，便放下筷子说：“我吃好了。我去那屋接个电话哈。”

    她走进侧卧，只听二姑在那边着急地说：“庞莱，你二姑夫和你弟今天被人打了！你弟还被公安抓走了！”

    “啊，怎么回事儿啊？”庞莱一听也急了。

    “还是因为那个尾矿坝。他们兴达矿和槐风矿，去年不是要建一个坝么。那个破坝，就那么明晃晃地建在上游，影响我们地里灌溉，我们当然不同意了。他们就骗我们说，有补偿，可是批了地之后，一直没给。现在那个尾矿坝已经建起来了，天天往下面排污水。哎呀，那水黑的呀，你是没看到……”

    “那你们向环保部门反映了吗？”庞莱想起，去年二姑说起这个事儿的时候，她建议他们去环保部门反映。

    “反映了啊，啥用都没有。那些矿主，上面都有人儿。那个兴达矿的曲老板的儿子，就在环保局里上班儿。这帮人的关系，硬得很！公安局里也有人，打人都不用负责的。我们报警都没用。今天你姑夫和你弟，还有乡亲们，去跟他们说理，不但被他们的人给打了，你弟还被抓起来了。到现在还没放回来呢。”

    听二姑都急出了哭腔，庞莱赶紧安慰她：“你先别急。警察不会无缘无故抓人的，他们肯定得有个抓人的依据。我弟他们是不是今天砸人东西了？”她很了解表弟那个愣头青的性格，一急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的。

    二姑听她这么说，马上护犊子了：“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啊？你是不是不想帮忙呀？我寻思你懂法，问问你，完了你跟我这么说话？我问你，你们家的丧事、喜事，哪一件不是我们家帮着办的？你爸下葬那天，还是你弟帮着刨的坟呢。哦，现在轮到我家出事儿了，你就这么不上心啊？”

    二姑夫也捂着脑袋，在电话那边直喊：“你告诉庞莱，别忘了这些年在我们家吃过多少饭！她要是敢忘恩负义的话，等她结婚的时候，娘家人可不去给她压场。到时候，她娘家人坐不满，看她那个搅屎棍的婆家，欺不欺负她的？”

    两人在电话里的声音极大，简直能刺穿庞莱的耳膜。她赶紧调低了手机声音，掩上次卧的门，生怕宋家母子听到。但他们母子显然已经听到了什么，她透过门缝瞧见，宋妈妈的嘴型好像在说：“又是她们家那些穷亲戚和破事儿……”

    “嗳，你少说两句吧。”宋驰烦道。

    庞莱叹了口气，在电话里承诺道：“二姑，你和二姑夫别急。我明天请假，和你们一起去警察局。”

    等她洗好了碗，宋妈妈终于离开了。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庞莱埋怨道：“今天你妈来，怎么你也不提前打个电话，跟我说一声啊？”

    “她来不是挺好的。她来你就不用做饭了，直接吃现成的了。”宋驰云淡风轻地说。

    庞莱心想：反正只要你不做饭，有我们两个女的给你做，你当然无所谓了。但这话她没说出口，又问：“今天你妈那话什么意思呀？要摆五十桌儿的酒席？咱们拿什么去付这钱？咱们手里那点儿钱，还得留着装修这房子呢。”

    “那就晚点儿装修咯。反正现在这么住着，不也挺好的。”宋驰说得依旧很轻松，拿起一本书，好整以暇地读了起来。

    “这都装到一半儿了，停工了，要怎么住人？而且你妈今天和人家工长说，要把书房改成儿童房……”

    宋驰看书被打断，有些不耐烦了，放下书说：“那就管我爸我妈他们借点儿钱，即装修，又摆酒。不过这样的话，他们肯定得参和进来。到时候，我可不管啊。反正你们定好了，告诉我就行。我都无所谓。”

    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让庞莱莫名地烦躁，声音不自觉地大了起来：“你爸妈他们现在没出钱，不是也参和进来了么？宋驰，当初咱们可是说好的，要么一起买新房，要么装修这套房子。是你说不想压力太大，还是装修吧……”

    她的话让宋驰觉得作为男人，受到了冒犯，立刻打断了她，回敬道：“那要是这么说的话，还是你爸着急让咱们结婚，我们家现在才着急的。”

    “你……”庞莱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扎心的话。

    话一出口，宋驰也有些后悔了。扯了扯头发，敷衍道：“好啦，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反正都无所谓，摆不摆酒，摆几桌，都行。你要是不乐意的话，你去跟我妈说。你搞定她就行，我没意见。”

    “她是你妈，不是我妈。”庞莱气得锤了下床。

    宋驰马上祭出最擅长的拖延大法，靠过来说：“正因如此，所以凭我对她的了解，先糊弄住她就是了。咱们即不反对，也不去做，反正到时候再说。”

    “你倒是轻松了哈。”

    “你们女人呐，就是喜欢在这些小事情上争来争去的。别说这些了，咱们睡觉吧。”宋驰把嘴靠了过去。庞莱立马不乐意地推开了：“我还有活儿呢。”

    宋驰看了看她，翻身回到他那边，盖上被子，嘟囔了一句：“睡觉。”见她没动，又掀开被子说：“你开灯影响我睡觉，我明天还有早自习呢。”庞莱无奈，只好拿着电脑，去客厅工作了。

    她在电脑前搜寻着尾矿坝的资料，结果还真在本地的论坛上，发现了不少有用的东西。已经有人为这起征地案，盖起了大楼。有个叫“美少女战士”的ID陆续提到：“这个尾矿坝是用于石墨加工厂排污的。没有尾矿坝的厂家，必须对选矿的残渣，进行固液分离处理；处理过的废矿石，也只能堆积在山上，会有环保风险。而有了尾矿坝的厂家，则无需对选矿残渣，进行固液分离，可以直接排入尾矿坝。因为减少了一道工序，生产成本会降低10%左右；同时，处理过的废矿石，可以用于尾矿坝的加固或加高，等于是一举两得。以后丹丁只有兴达矿、槐风矿，能通过尾矿坝排污，其他大大小小的石墨公司，就竞争不过他们了……”

    庞莱推测，这个ID应该是个业内人士，就在它的发言后面，以“火野丽”的名字留言，说根据《环境保护法》和《水污染防治法》，征地建坝这件事，不但可以向地方政府争取“地区间横向补偿”；还可以向上检举。因为这个坝再往下走，就是丹江及其沼泽地。这种涉及到重要自然保护地的情况，其实可以上报到中央相关部门……

    过了几分钟，那个美少女战士给她发了私信，问她是不是律师，庞莱回答是。它就在私信里说：“难得，还有你这样站在正义的律师。那以后有什么法律上的问题，我能问你么？不过提前说好啊，我没有钱。”

    庞莱大方地和它互换了联系方式。她喜欢互联网的一点就是，可以把志气相投的人，快速连结在一起。兴达矿的那些人有他们的同盟，她也可以找到帮忙的人啊。

    忙完了这些，她又在网上搜着关于麻沟区杀妻灭子案的信息。这个案子的讨论，可就多多了——人们总是对男女□□里的那点事儿更着迷，可能因为每个人都有□□吧——看着网民对于赵曌的描述，庞莱觉得，这个未曾谋面的委托人，就像小时候常在电视里看到的妖女一样。她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传说中的妖女，会选中了自己？也许等明天见到她了，一切就有答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