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从失去挚爱之人的痛彻心扉中缓过神来,她只觉眼皮沉重,好像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掉在了她的额头上……眼睛上……脸颊上……
她费力地睁开眼睛,对上那双熟悉的星眸,与往日不同的是,这双眼睛里少了很多神采,仿佛它的主人失去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暮雨?你醒了?”
虽然是恢复了些意识,但身上还是绵软无力,她虚弱地点点头,轻声道:“我差一点就要失去你了……还好,是梦……”
程子砚并不知她梦里发生的事,以为她是在为突然晕倒吐血而担心,他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安慰道:“别害怕,无论如何我都会想办法救你的。”
从越都前往通台山,少则五日多则半月,若按公子所说,暮雨离毒发身亡只剩不到一周的时间了。
如今只有立刻启程,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方能在这毒发的最后期限前到达通台山!
公子那边,他只愿能一切顺遂!
天算不如人算,就在他抱起韩暮雨准备带她走时,门咣当一声被人打开,影七大踏步闯了进来。
“程少爷!”
瞧着与之前那侍卫同样装束的人,程子砚微微皱眉,心中顿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你来做什么?公子呢?”
影七看了眼他怀里抱着的女子,只见女子秀眉蹙起,双目紧闭,贝齿紧咬着苍白的双唇,显然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他毫不犹豫,果断出手将人敲晕了去。
程子砚大惊,又是心疼又是愤怒,冷喝道:“你干什么!?”,说着就是一掌袭向影七。
这一掌,是用了蛮力的。
饶是影七武功高强,也是被逼着倒退了好几步。
没有武功的掌风对影七来说构不成什么威胁,他随意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蹙眉。
“程少爷你误会了!我虽不知这姑娘是怎么了,但我能看出她已经痛到无意识咬舌,若不敲晕她,伤到的只会是她自己!”
闻言,程子砚垂眸,爱怜地抚摸着怀里女子娇嫩的唇瓣。
少女的下唇被咬的血肉模糊,一股黑血自少女的唇角缓缓流淌下来……
程子砚满眼痛惜,他颤抖着用拇指拭去她唇角黑到令人心慌的毒血。
“她要不行了。”
就连手上曾沾过无数鲜血的影七也忍不住蹙眉惋惜,瞧这女子小腹微微隆起,这可是一尸两命……
程子砚发了疯般的嘶吼着:“不会的!我要救她!我要救她!”
公子明明说过还有一周时间的!为什么!为什么暮雨毒发会这么快!
“别怕……为夫这就带你去通台山……”程子砚慌不择路,抱起韩暮雨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跑。
“程少爷!你冷静!”影七抬手将人挡了下来,沉声道:“公子和四季已经被杨国公府的人控制起来了!如今,只有你我才能去救他们!才能救越都的万千黎民百姓!”
在他眼里,这女子生命垂危已是回天乏术,现在他们更应该做的,是想办法怎么救公子!怎么阻止杨家的行动!
而不是在这里白白浪费时间!
程子砚如失了魂般,什么都听不进去,他满脑子都是暮雨要死了……暮雨要死了……
影七看着他这副失心疯的样子,莫名有些生气,伸手就要去夺他怀里的人。
“你别碰她!”程子砚一声怒喝,随即轻轻擦着韩暮雨身上刚被影七碰过的地方,小声道:“暮雨她不喜欢被陌生人碰……”
影七一把摁住他的肩头,质问道:“所以呢?你就不管公子了!?不管这越都百姓的死活了!?”
这话程子砚好像听了进去,他缓缓抬头,问了句牛马不相及的话,“你有爱过一个人吗?”
影七皱眉,清俊面庞上的表情有了一丝破碎,他很快生硬道:“没有!”
自小到大,因为命数的原因,身边的人都对他冷淡甚至是充满恶意,少有的来自父王和三哥的疼爱,是他童年唯一的慰藉。
他不懂如何去爱一个人,也不知道爱人是什么感觉,没有人会教他这些。
后来跟在公子身旁,掌管着天下第一组织暗阁,整日过着刀光剑影的生活,他早已变得冷血无情。
在他心里,公子、三哥和玉城就是他最重要的东西,他会不惜以一切代价去守护他们!
“在影七眼中,公子和公子所在乎的,影七都必须去保护!”
程子砚笑笑,只是那笑里饱含了太多苍凉。
是啊!家国天下还是儿女情长他本不该犹豫,可那是他最心爱女人的命啊!
不论今日作何选择,他都无法原谅自己!
“去……救景公子……”
不知什么时候又恢复了些意识的韩暮雨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疼,好疼,浑身锥心刺骨的疼痛到她几度昏迷,但她自己的身体她很清楚,她还不至于到那等油尽灯枯的地步。
刚才隐约听到他们说景公子有难,好像和一件特别紧急重大的事情有关,子砚应该先去救他的……
“暮雨?”
程子砚惊喜交加,深邃的双眸微微垂敛,轻声细语地呼唤了一声,生怕自己的声音稍大一些,便会惊扰了怀中之人再次陷入沉睡。
韩暮雨睫毛颤了颤,浅浅地嗯了一声,“我在……”
听到熟悉的温软声音,程子砚禁不住再次红了眼眶,心中的那杆天平渐渐随着韩暮雨的那句去救景公子而发生了倾斜。
“你不会怪我的对不对?”
程子砚低下头,贴着怀韩暮雨的脸颊轻声啜泣,清澈的泪水从他精致的脸庞滑落,顺着女子苍白如纸的脸庞滑入她乌黑的发间,渐渐消失了踪迹。
他承认,他做不到将公子和整个越都百姓的安危置之不顾!
如何选择,早已明了,最终,他对不起的,只有她。
公子必须救!杨国公府的阴谋也必须揭穿!可暮雨若是不在了,他绝不独活……
只希望奈何桥上,暮雨能多等一等他。
站在一旁的影七感受着来自两人的悲伤,他唇角下撇,抬眼瞧了瞧窗外,屋外淅淅沥沥开始下起了小雨,打在院前那棵刚开出小小梨苞儿的梨花树上。
今年的春天,来的似乎有点迟。
程子砚走了,他将韩暮雨交给了小翠,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
韩暮雨再醒来时已是晚上,烛火昏黄的光芒里,她瞧见头顶纱幔层层,似真似幻,缥缈的似梦中所见的那般。
她目光呆滞,白日里发生的种种似过眼烟云,那是个梦吗?
她抬起手在眼前晃了晃,有些迷茫。
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时,门被推开了一个小缝,微弱的月色透过门缝倾洒下来,小翠走了进来。
“小姐!你醒了?”
小翠连忙擦掉眼角还未风干的泪水,走上前去扶她。
小姐现在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她不知道小姐到底还有多少日子。
程公子走的时候什么都没跟她交代,可她不忍心看着小姐昏迷还受这毒的折磨,于是跑到街上给小姐请了好多好多大夫,但每个大夫来看过后都无奈摇头。
她刚送走了最后一个大夫,那大夫悄悄告诉她,小姐患的是不治之症,让她要有心理准备,可能就这几天了……
小翠强忍住内心的酸涩,慢慢扶她起来又用心地替她拉好锦被,轻声道:“小姐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韩暮雨坐起身,凝神盯了她好一会,问道:“你是谁?我又是谁?”
小翠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她深吸一口气,“小姐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小翠啊!”
韩暮雨眉头一皱,苍白如纸的面上带着丝疑惑,她歪头想了想,“不好意思,我不记得了,你是小翠……那我是谁?”
她莹润的杏眼里波光盈盈,如水般清澈的瞳孔里清晰的倒影着小翠的身影。
小翠心下一凛,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爬上她的脊背。
小姐什么都忘了?
“小姐,你不记得了吗?这里是越都,我们是复州人,你是复州韩家的二小姐韩暮雨,你还有个姐姐名叫韩潇潇,如今是宫里的潇贵人,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
韩暮雨拧眉想了一会儿,随后尴尬地摇摇头。
“那程家大少爷呢?小姐还记得他吗?”小翠有些着急了,她眨巴着眼睛,明亮的眼睛里渐渐蓄满了泪水。
听见这个称呼,韩暮雨只觉头疼得厉害,她忍不住扶额,本就苍白的脸现在白如纸。
脑海中依稀有些画面,那是一个蓝衣少年,背对着她,她看不真切,她想走过去看看,那道背影却突然消失在她面前,她抓不住。
他会是小翠说的程少爷吗?
“记不太清了……我和程……少爷认识吗?”韩暮雨揉了揉眉心,如实问道。
小翠有些慌了神,小姐这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现在的小姐就如同刚刚出生的婴孩那般懵懂无知,不仅不认识她身边这些最亲近的人,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程公子,他是小姐未来的夫君……”
小翠不知二人已拜过天地,但是在她眼里,程公子迟早都会是他们的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