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不悔已背叛师门，改弃钟姓。”钟扶玉语调平静，神色微冷，“我亦不再是他的师妹。”

    一时间众人皆静默。

    崇越望向紫胧：“带她去见阿姊吧。”

    石门背后另有天地，紫胧走路带风，沿途烛光微动。

    道路尽头是另一扇石门，相较于外头那扇矮小许多，此时已然大开。石门两侧立着两位十四五岁的女使，见她们前来，纷纷行礼：“二位姐姐，阿姊已在聚英台等候。”

    钟扶玉跟着紫胧缓步走入，方知内有乾坤。所谓的聚英台，是一块离地五米、近乎悬空的巨型岩石，一棵主干极粗的树穿过其中环形镂空处，向上生长着，树冠亦是极茂盛。钟扶玉抬头望，竟看不清洞顶在何处。

    “紫胧回来了？”一道清亮的女声从台边的阶梯传来。一个身着水蓝色衣裙的女子站在阶梯最高处，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们。

    “阿姊！”紫胧欣喜，示意钟扶玉跟上她，快步登上聚英台。

    聚英台上首原有一个石雕精细的巨型宝座，“阿姊”却绕过它，坐在了台侧的柚木椅上：“方才听紫胧说，你是翠筠阁的人？”

    “是。”钟扶玉顿了顿，略微迟疑，“阁下可是宿蝶山庄庄主？晚辈贸然来访，还请庄主见谅。”

    “无妨。”女子笑起来，“我乃庄主魏弃泪，既入宿蝶山庄，便都是姐妹，此间我年岁最长，你随她们唤我‘阿姊’便是。”

    钟扶玉凝视着魏弃泪，十分惊讶。传闻中杀伐果断的宿蝶山“女鬼”，竟是一位和善的年轻女子。

    “我已知晓你的境况，”魏弃泪敛去笑意，正色道，“可想好接下来的路如何走？”

    钟扶玉十分笃定：“想好了，我要去参加啸月大会，用朝云十四式争得魁首。”

    魏弃泪拍了拍手，女使呈上一把剑鞘镶嵌着宝石、造价不菲的剑。她轻抚剑柄，语调缱绻：“此剑名为破川，是一位故人留下的，你便用它参加啸月大会吧。”

    钟扶玉推辞： “既是阿姊故人所留，我又怎好将它带走？”

    “天下女子，皆为姐妹。从你踏进宿蝶山庄的那刻起，便已是我们的小妹，”魏弃泪将剑递给眼前的少女，语气是不容反驳的坚定，“用它争得魁首，再带它来见我。也算是……帮我实现他未竟的心愿。”

    “多谢阿姊，”钟扶玉心下震动，小心接过破川剑，向魏弃泪行一大礼，“小妹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

    “父亲寻不到我，定会去啸月门阻止我代表翠筠阁出战，到那时，阿姊能否准我以宿蝶山庄弟子的名义参会？”钟扶玉紧张，她心知此言僭越，阿姊怎会允准一个刚刚认识的人代表宿蝶山庄？

    魏弃泪面色如常：“你既要为翠筠阁正名，若是改换门派，又该如何达成目的？”

    “只要用朝云十四式打败众人，他们便能知晓翠筠阁武功的厉害。”钟扶玉垂下眼，“至于我是谁，从何而来，并不重要。”

    “不然。”魏弃泪替钟扶玉捋了捋耳鬓的碎发，“在这江湖之中，用什么样的武功、代表哪个门派都不是最紧要的事，只消是行侠仗义、扶弱济贫，无人会看轻你。最重要的是，你得知道自己是谁。”

    “我是谁？”钟扶玉默然。

    十五年前的某个春日，大师兄钟不悔在啸月大会一举夺魁，令翠筠阁众人扬眉吐气。同年夏天钟扶玉出生，成为师兄们的掌上明珠。

    父亲却待她淡漠，幼时她百般哀求，他才同意教她武功，却又常以阁中事务繁忙为由缺席教习。钟不悔宠爱师妹，时常瞒着师父私下教授剑法。钟扶玉天资极高，人又勤谨，剑法修习得又快又好，很快便在小辈们的私下比武中击败几位师兄。原以为会收获父亲的肯定，迎来的却是长达数月的禁足。

    她十一岁那年，钟不悔背弃师门，永远离开了翠筠阁。那时避开守卫偷跑出来的钟扶玉并不明白，一向疼爱自己的师兄，为何拔剑相向，要她别再追。

    自此，父亲再不准她练功，要她跟随徐妈妈学习女红，在芸室内为自己缝制嫁衣。她几番抗争失败，心灰意冷。

    笄礼前夕，她随徐妈妈在后山采桑育蚕，独自击退一伙外乡潜逃来的贼人，父亲难得喜悦，在笄礼上赠她凌云剑。她本以为自己终于可以重新修习剑法，像一个真正的剑客那般行侠仗义，哪知却听到父亲对众宾客言说“授扶玉此剑，是方便她守护门户，并无他意”。

    她的人生不该囿于那片狭小的天地，她本应拥抱更大的世界。

    此后，她开始在后山悄悄苦练剑法，父亲虽不再教习，却也不出手阻止，权当不知。钟扶玉以为是父亲宽宥，后来才知道，那时他便已做主将她许给了常氏。允她练剑，只是为了在婆家能够有一技防身。

    “姐妹们入庄，都会自己起一个名字。”魏弃泪道，“以新名字来开启新的人生，你可想好要叫什么了吗？”

    钟扶玉怔忡，意识到阿姊这是答应了自己的请求：“新名字？”

    紫胧鼓励：“不着急，慢慢想。”

    钟扶玉仰起头：“我早就想好了，便叫——朗铮。”

    “为天下求朗朗乾坤，为己求铮铮铁骨。是个好名字。”魏弃泪赞赏，“朗铮，愿你不负此名，行侠仗义，为天下苍生求索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