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买车票回到了老家，同时也是你的老家。这座城市绿化很好，高高矮矮的建筑中间梧桐树、香樟树星罗棋布，我一下高铁就感觉自己肺部被充盈的氧气泡成了绿色。

    我已经有三年没回家了。

    下高铁后我一直在纠结究竟是开个酒店还是回家，手机屏幕在打车软件和酒店住宿页面切来切去，最后我选择了住酒店，你可以把这称之为“近乡情怯”。

    在酒店躺了一天，第二天是个阴雨天，绵绵细雨携着寒风到来，是个出去散步的好天气，但你应该会更加喜欢晴天吧？我记得你对我说起下雨天的样子，“下雨了每次都会弄湿衣服，鞋子也脏脏的。”你皱着鼻子对我抱怨。

    吃了早餐我撑开伞走在外面，我戴上耳机隔绝外界一切声音。我循着街上修车行的机油味、宠物店的尿骚味、海鲜市场的海腥味、街边烧烤的孜然味、美妆店的香水味毫无思绪地漫步。

    转过街角，赫然出现一块大石头，上面刻着一个小学的名字，看上去磅礴大气。真是三年没见又大变样，我记得我们两个上小学那会大门就是一个简陋的铁门，后面改成了伸缩铁栅栏，最后铁栅栏被拆掉换成了这块石碑。你这几年有回来看看吗？

    登记姓名后我被允许进学校看一看。学校的操场也翻修了。我们是在操场这里认识的。三年级的时候我刚转来这里，人生地不熟，干什么都畏畏缩缩。一天上体育课，上课铃响了，我赶忙下楼，一群高年级的学生也冲下来，慌乱中我被一个高大的学生撞倒，我趴在地上起不了身，只能看到周围有很多双脚跑来跑去，你从楼梯上跑下来拉起了我，大声朝着跑过去的那群高年级学生吼：“撞了人也不知道把别人扶起来道歉啊？”

    那天起我们开始认识了。

    在聊天中我渐渐知道了你的姓名、班级和家庭地址。你的座位靠窗，我下课后就会蹿到你座位旁边的窗户边敲两声。清脆的敲玻璃的声音贯穿了我们形影不离的小学，仿佛已经成为我们友情的暗号，只要一响起我就能看到你高高扎起的马尾和灿烂的笑容。

    下课后我们也一起走，不过我们同路的距离很短很短，只有班级门口到校门口这么点，你家里人会开车来接你。于是我们两个每次都慢慢地收拾书包、慢慢地走路、慢慢地说话，我们用缓慢的速度来延长回家的路，不过在你被家里人说了一次后你就不得不改了。

    暑假的到来总是让我很灰心，这不仅意味着我要在家里24小时被迫参与父母的战场，还意味着我两个月见不到你。暑假一到你不是跟着家人去旅游就是被送去外婆家。

    这让我更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在那时候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上初中后我们上了不同的学校。我的学校是寄宿制学校，半个月放一次假。刚开始的那一年我时不时会去你的校门口等你。星期五上午一放假我就急忙收拾衣服回家，在家吃完饭后我就在卧室里等待5点钟的到来。等待总是让人又开心又焦急，这几个小时我几乎坐立不安，直到指针指到那个时间我就飞奔出门。

    起先我的等待对你来说是一个惊喜，我从你闪烁着光芒的眼睛里、从你弯起的嘴角能看出来。最后这份惊喜逐渐变成了一个负担。终于有一天你说出口了。

    那天我爸爸正因为我不太理想的期中成绩对着我破口大骂，他说我简直连垃圾场的废品都不如，家里面充斥着他犹如雷声的吼叫。我从家里冲出去憋着眼泪在校门口等你，你看见我了，你挽着朋友对她尴尬地笑了笑然后朝我走来，你说：“ 我现在要和我的朋友去商场，你也去找找你的朋友吧。”你脸上挂着抱歉的笑，我从你的眼神里读出了压抑着的不耐烦。

    之后我们有两年没再联系，直到我们都考上了市重点高中。

    开学进入新班级看到你的第一眼我既兴奋又忐忑，我害怕我的靠近给你带来负担，害怕你直接拒绝我的友情，于是我沉默地坐在座位上期待你主动来找我说话。你和别人聊得热火朝天，你听了某个笑话捧腹大笑，你和别人聊起你喜欢看的书时手舞足蹈。你好像发现我了，你走过来对我说：“好久不见。”

    我们又开始一起走路、一起聊天了。这时候我学会了克制，我知道了不要每节课下课时都去找你聊天，知道了不该把所有的心事都朝着你倾吐，我一点一点在进步，精心维护我们之间的友谊。

    你的英语很好，发音很地道，英语老师热衷于上课点你回答问题、朗读课文。她还让你分享学英语的秘籍，你说你的父母有给你请外教。课间、放学后、假期时你给我分享你和外教之间的趣事，给我看埃及沙漠的落日、土耳其的热气球、美国圣诞节时张灯结彩的街道和澳洲要冲上来和行人打拳击的袋鼠。我很喜欢听你讲述你自己的生活，你说话风趣幽默，为人见多识广，总是能给我这一潭死水带来别样的涟漪。

    高二体育课间你悄悄把我拉到僻静的操场角落对我说你恋爱了。那一刻我说不太清我心里什么滋味，我总感觉我好像要失去你了。你说你和一个女生恋爱了。我记得我当时的原话是：“女生和女生也可以恋爱吗？”你瞥了我一眼，语气里充满了理直气壮：“当然能啊！其实这很正常的。”那天体育课剩下的时间你给我科普了很多有关同性恋的知识，那天我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你总是能为我打开一扇别样的门。

    我经常缠着你让你教我读单词，我故意用夸张的语气和口型读出单词，这样你会被我逗笑，我喜欢看你笑。

    一天课间阳光很好，光穿透澄明的玻璃倾泻到我们两个的课桌上。我故意读错一个单词让你来教我，你被逗笑了，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你卷起手上的书轻轻敲我的头说：“不是这样读的。”我看着你的笑心跳漏了一拍，我们身后的窗帘此刻被风吹起像波浪般翻飞。

    从那天起，我开始怀疑我自己是不是喜欢你。

    我上网搜了很多东西，比如“女生怎么判断自己是不是喜欢另一个女生？”搜出来的东西其实和异性恋也没什么区别，比如“你会无时无刻不在意她”、“你的情绪会因为对方波动起伏很大”这些。

    我一个一个对号入座。我会在人群中刻意寻找你，会刻意耍宝逗你开心，会故意做错事情找你帮忙，会刻意找借口接近你，会假装没站稳抓住你的手，我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我开始害怕了。

    我开始厌恶我自己，我们每一次不经意的肢体接触都让我感到反胃，可我又渴望你的关心。我忽视不了我感受到的恶心，于是我开始疏远你。我忽略你的话，放学也先走一步，课间操也不和你一起下楼，我假装没看见你对我投了的困惑的眼神。分班后我们两个又分开了，我们的距离从桌缝变成了好几个教室墙壁，我很庆幸，也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