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无所事事地逛了三天后，我启程去了我们大学时候摄影老师带我们采风的古镇。

    我没想到我们还能在同一所大学，还这么巧，在同一个专业。

    我是在新生年级大会上看到你的。你把头发留长还挑染了绿色，你本身就是自然卷，从背后看你的头发像是漂浮在海中的藻类。我很喜欢你头上的挑染，也觉得它有点碍眼，碍眼是因为每当我看你的头发一次，它就提醒着我和你之间的差距。我做事瞻前顾后，连戴个稍微夸张点的耳饰都迟迟不能下定决心，这和你一点也不像。

    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的大学四年目光又会一直追随着你。不知道你有没有体会过既绝望又释然的心情。那一刻我就像是久旱的、龟裂的大地迎来了第一丝雨；又像是孤独生长在岸边的大树碰上了千年难得一遇的海啸。

    散场的时候你也看见我了，在人群熙攘中你生硬地别过了头扬长而去。我其实很想接近你和你重新做回好朋友，可我不想和你只是朋友。大一这一年我没有去向你求和，我们就这样靠偶遇和偶然对上的目光链接彼此。

    我们关系真正改变是在大二下学期，摄影课的古镇采风。

    古镇临水而建，低矮的屋檐错落有致，家家户户门前都摆了几盆花草，路边树底下偶尔会坐着几位老人拉呱家长里短，气氛很惬意。

    老师交代完了注意事项就让我们自由活动，你走到一丛凌霄花前面拿出相机，我又一眼在人群中找到了你。你头上绿色的挑染已经褪色了，阳光照在上面给你的头发增添一份金黄。你举起相机对着面前的花，眼神里满是认真，你的衬衫外套下摆在风中飘扬。我不敢盯着你太久，只好时不时假装调试相机假装在拍前面的建筑物，再“不小心”把你装进我的摄像头里。照片里你的衣服下摆高高扬起，我又想起小学你高高梳起的马尾，你一转头就能带出一阵风，好像你走到哪都有风。

    这阵风还能再往我这里吹吗？

    古镇广场上有一颗千年大树，枝干四处横斜，盘虬卧龙，上面捆满了祈福红飘带，远看像是开花了一样。

    我站在古树下祈祷。当一个人对现实无能为力而内心充满渴望的时候他就会想祈祷，希望奇迹能够偏爱一下我们这些普通人。可是渴望真的能够感动神吗？

    可能可以吧。你朝我走来，这一次又是你主动向我走来，带着犹如一潭死水的我从四面都是峭壁的峡谷中挣脱出来流向广阔的大海。

    你说：“听老师说这棵古树是咱们院学生镜头里的老牌特邀演员了。”红飘带在我头上随风乱舞，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显得平常，我回答：“那这棵树有工资吗？”你摇摇头笑着说：“我们向上天祈祷多给它下几场雨就算是工资吧。”

    风停了，红飘带回归了吊在树上正常下坠的模样。

    “那边有柠檬茶，你现在也还爱喝吧？一起去喝吗？拍这么久好渴。”你邀请我，我答应了，于是我们一起去喝柠檬茶。多年未见又冰释前嫌的两个“朋友”又打开了话匣子。

    卖柠檬茶的是家咖啡店，店门前就是一条河，门口挂着几条蜡染的帘子，帘子旁的墙壁上还有毛笔题字。我和你坐在门前的竹椅上喝着柠檬茶。你伸手捋了一下头发，八字刘海被你稍微捞上去一点，露出线条柔和的下颚。

    秋高气爽，这时的古镇鲜有游人，除了写生和摄影的学生。偶有落叶从空中翻飞落地，这一片土地被阳光烘烤地散发出闲适的气息。“想和你坐在这里，永远永远。”我当时这么想。我既感到舒适又很焦虑，害怕浪花猛烈地抽过来打碎我们之间的安宁。冰块渐渐化去，水珠顺着杯壁坠在我的指尖，这一份冰凉足以把我从美梦中叫醒。

    到集合时间了，我们要回去了。

    所幸从那天之后我们又恢复了联系。

    多年后的现在我正踩着古镇的青砖。今天是个雨天，汇聚成流的雨水从高矮错落的房檐滑下旋即没入雾霭之中，远处的青山迷迷蒙蒙。我撑着伞慢慢走，走过每一处回忆，走到那家咖啡店前。竹椅已经被收进去了，挂着的蜡染门帘再没有当年鲜艳的色彩，它也跟着雨水一起混入阴云之中。店里坐着零星几位客人，店员站在柜台内挤柠檬汁，酸涩的气息迅速充盈室内，钻进我的眼眶。

    我离开这家店继续往前走，走入烟雨中，就这样慢慢走……慢慢往前走，走回当年。

    当年回复联系之后我又开始给你发消息聊日常，你也像从前那样和我说起你的生活。我又靠近你了，学生会中严肃安排工作的你、辩论队舌灿莲花的你、演讲比赛上从善如流的你，我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你，也从未感到离你如此遥远。回顾我几近停滞的青春，我强迫自己接受你的生命可以允许我的缺席。

    比赛中你穿着得体站在台上开始你的演讲，我就坐在前排位置上看你，一眼不眨地看你，你感受到了我的目光，对我报以微笑。就是这个微笑，这个微笑把我拉入了你的世界之中，周围人都对你突然的微笑不明所以，可我知道，现在我被划入你的星系中成为一颗行星。

    这一年跨年的前一周我坐在宿舍里攥着手机不知道该不该邀请你一起跨年，虽然之前我们有一起出去玩，但都是你主动邀请我，更何况我还有着不能告诉你的心思，“邀请你”这件事能令我十分纠结。我多希望你能主动发信息来邀请我去广场看倒计时，我害怕我的主动会让你看出端倪，让你窥探到我卑微的心意，让我无地自容。消息删了又改最后还是没发出去。

    跨年的第二天我醒得意外的早，打开手机便看见凌晨你给我发了消息祝我新年快乐，还给我发了一张倒计时的图片，图片里是乌泱泱的人头，上方巨大的电子屏幕的炫目的光洒在每一个人身上。我激动地回了一句新年快乐，又问你是不是和舍友一起去看的倒计时。

    “是和我女朋友一起的啦！”你还回了一个俏皮的表情。

    “祝福你们哦！”我关上手机盖上被子继续睡觉。

    之前在日渐频繁的接触中滋生的“会不会你也有一点喜欢我？”这个念头被我掐灭了，但还好，我们还是朋友，还好我没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