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艺大门打开迎面是来接应客人的阿姨,长相非常和善,一笑慈祥极了。
这院落处处装点的别出心裁,假山流水,木摆翠竹,新中式风格看着恢弘大气,跟电影里似的。
只可惜遇见的是个不解风情的家伙。
他眼里的房子就只有一个作用,那就是用来休息。
能遮风挡雨就行。
穿过罗汉竹林后进入正门,阿姨领着宋迟走过宽敞客厅,进廊道向左拐,终于在一间房门前停下。
他刚站稳还没动弹,哪成想里头的人倒先把房门打开了。
于是被迫和来人互相打量。
这是个少年,估摸只有十八九岁,比他矮一个头,身穿一袭藏青色斜襟小褂,脑袋上绑个圆髻。
很典型的道士装扮。
那少年瞥了一眼他,而后大步流星出了门。
宋迟没在意,走进屋里。
屋里的摆设看起来像会客厅,此时里面有三个人。
和宋迟面对面的,是一位端坐在梳背椅中的老人。
老头儿看着白发苍苍,可精神矍铄,气劲十足。头戴南华巾,臂挽玉拂尘,一身戒衣威严肃穆,正闭目养神,时不时端起茶杯品上两口。
他身后的窗台旁则立着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身上带着生意场中摸爬滚打的精明气质,应该就是这次的主家,郭兆松。
还有个人影背对他,身形判断是男人,仰头在睡,杂志盖住脸,看不清长相。
宋迟大致扫了眼熟悉情况,接着说道:“我找郭老板。”
立在窗台边的男人转过身,面容非常憔悴,应是郭兆松没错。
“我就是。你是……”郭兆松推推眼镜,面上立刻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你是徐继介绍过来的吧。”
“嗯。”
徐继不久前刚来过电话,说自己联系的高人一会儿就到,问他在不在家。
郭兆松不动声色地将宋迟从头到脚扫视一遍。
眼前这位二十多岁一看就不好相处的年轻人,跟他印象里的“高人”形象,没有一处可以重合。
他太年轻了。
郭兆松转转眼珠,瞧眼道士装扮的老头儿,对着三人:“那正好,你们三位都到齐了,大家先认识一下,我去准备准备小汀的事。”
小汀这个名字有点耳熟,细细想了想,才忆起在报纸上见过,他们的女儿,郭汀。
“郭老板您等等。”
郭兆松离开走到门边,道士喊住他,凑上前拉着他转身,一副贼兮兮模样。
他先是瞥了眼刚到的宋迟:“郭老板,没这个必要了,不如直接带老夫去看令千金吧”
“张道长,你有所不知。”郭兆松对这老头儿很是尊敬,口气十分谦逊:“他们俩都是熟人推荐,其中一个的老板更是我合作伙伴,实在不好拂了各自面子。我看他们这么年轻,估计什么都不懂,来浑水摸鱼的,不用您说,我家汀汀也全仰仗您了!”
这番话给张道长无形之中戴了高帽,听得他心花怒放,面上还要维持自己仪态,捋着山羊胡笑的一脸高深。
他俩偷偷摸摸地说话,宋迟却在思考另一件事。
徐继事先并没告诉他,这趟的现场还有另外两个‘同行’。
或者说徐继也不知情?
他兀自思索,给自己找个角落呆着,皱眉丝毫没有介绍自己的意思。
而张道长在另外两人面前自是带有长辈的优越,连一个眼神也分外吝啬,径自品茶。
一时间,偌大会客厅内无比静谧。
直到郭兆松回来才结束这尴尬氛围。
“汀汀在房间里休息,各位随我来吧。”
郭兆松在门口带路,张道长率先起身,袖子恨不得甩到天上,挽着拂尘走在前头。
宋迟还没动弹,就见沙发上睡觉的男人,这时不声不响拿掉了盖在面上的书,露出那张脸来。
他先是看了眼宋迟,接着挑高了眉,朝他眨巴眨巴眼。
宋迟:“…”
怎么又是这个姓祝的。
“我们这么有缘分啊。”
祝问州路过他身边,悄悄说道。
郭汀的房间在二楼,几人过去路上这货和他并肩,像是对这次‘偶遇’非常意外。
宋迟却一点不留情:“少贫嘴,你怎么在这儿。”
“东客让我来的,他俩之间平时就有生意往来,听说了郭家女儿的病,这不,向郭老板推荐了我。”
“怎么,难道你不是经人介绍?”转转眼珠,接着洋腔怪调哦一声:“哦~我知道了,你是为了那个扳指。”
宋迟:“是又怎么样。”
祝问州:“那你可得表现好点。”
?
表现好点?
“什么意思?”
祝问州没直接答复,而是拽了拽他的衣袖,示意他看向前方的道袍老头儿。
“前面那个老头子,名叫张庭真,槐临蒋听过吗,就是他派来的。”
槐临蒋这名字,其实还挺有说道的。
全名蒋成霖,算是他们这行里大名鼎鼎的风云人物之一。
饶是宋迟这种对闲言散语漠不关心的人,也在成长间不经意听闻过他的名号。
因其势力盘踞西井以南一个叫槐临的地方,所以外号槐临蒋。
他也是个东客,却跟徐继这种东客有天壤之别。结识的能人异士众多,且有自己的鬼师。
槐临当地最有名望、出身阴阳世家的少年天才周镜,就是归于他势力下的最强王牌。
可蒋成霖这种级别的东客,一般都干些捉鬼问命,或是堪舆祭祀的活儿,怎么会接手帮小姑娘驱煞这种水平不高的工作?
想半天没想明白,他也不在意,便随口说道:“他们也做这种小事。”
祝问州:“话不能那么讲。”
祝问州:“西井处于南北交界腹地,恰好郭兆松是这片市场老大,要搁古代,怎么着也是个战略要塞。蒋成霖的人脉一直居于南方槐临,和西井以北的东客互相制衡,这回要是帮郭兆松看好了他女儿,既卖了人情,又可以让他更顺利的往北发展,一举两得的事。”
宋迟点点头:“怪不得。”这下轮到祝问州不解了:“怪不得什么?”
“让你来这里的东客,也是这么盘算的。”
凉凉撂下这句话他走快了两步,祝问州原地没动,想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话里夹枪带棒的含义,从鼻腔哼出点笑音,对着宋迟的背影摇了摇头。
这小子,说话都会指桑骂槐了。
他们一行人在郭兆松带路下站在一间房门口,此时正好从房里出来一个女人。
这女人虽年纪不小,保养的却非常不错,扮相温婉,不过眉宇间充满了忧愁与憔悴。
应是郭兆松的妻子无疑。
宋迟之前看过报道,她好像叫林臻,臻萃山庄的臻,就是取自她的名。
故而在媒体上面,郭兆松和林臻一直是对恩爱夫妻。
“这是我夫人。”
林臻向他们点点头,开口忍不住声音哽咽:“各位师父都是有神通的人,你们帮帮忙救救我女儿,我们夫妻俩就这一个宝贝孩子,若汀汀真有所好转,我们家一定,一定厚谢各位!”
说完泣不成声,好不可怜。
郭兆松示意他们放低脚步,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令他们奇怪的是,郭汀的房间内空空荡荡,除了靠近窗边的位置摆了一张床,其他家具一件都没有。
桌椅板凳,装饰物品,就连女孩子惯用的梳妆台都没有,整个屋子就像刚刷完大白的毛坯,空荡的令人费解。
床铺周遭摆了些医疗设备,几人上前,瞧见床上躺着一位瘦骨嶙峋的女孩儿。
女孩子浑身皮肤焦黄,双目紧闭,眼窝下青黑一片,唇色无比苍白,单从外貌上看,竟辨不出大概年纪。
她露出的皮肤上满是大大小小的伤口,有的包着纱布,有的刚刚结痂,整个手臂没一处好地方。
而划痕遍布的胳膊和脖颈处,隐隐地还有些黢黑掌印。
沾上她的小鬼,似乎颇为难缠。
后经郭兆松介绍才知道,郭汀出生晚,半年前才刚过十八岁生日,本该青春洋溢的年纪,却因怨煞缠身,被折磨地一派病骨支离。
张庭真捋着胡子左右探视,时不时发出些意义不明的咦咿呀嘿等语气词,听得郭兆松一颗心悬起又跌落,站在最后的祝问州不知何故,没忍住,笑了一声。
郭兆松自然听到了。
他瞪了他一眼。
这厮装看不见,凑近宋迟轻声耳语:“这郭老板病急乱投医就算了,蒋成霖怎么也派了个草包过来,小宋师父,你还不快去表现表现?”
“能不能闭嘴。”
宋迟这句轻得几乎听不到的话显然没什么杀伤力,祝问州得寸进尺极了,拱着他胳膊,下巴努向郭汀道:“我说真的,你看她,双眼乌青,瘦的像个骨架,精气神儿都快被磨没了,而那老头子……依我看就是个装神弄鬼的主儿,要是再烧些什么符水喝,这小姑娘离死可就不远了。”
闻言宋迟疑惑盯着他,就好像在问:你怎么知道他没用?
“我来之前做过背调,没想到吧。”
好似读懂了他的表情,祝问州洋洋得意道。
他来这趟之前,早就知道给郭汀驱煞的一共有三个人。
一个是他自己,一个是蒋成霖的手下,还有一个,听说是由二十八线东客举荐,不知名字,想必也成不了气候。
所以他就只对张庭真这个‘竞标’对手做过调查。
结果意料之中,就是个和蒋成霖沾亲带故的老混子而已。
仗着自己年轻时在正一道学过点皮毛,下山后对着谁都吆五喝六的,最后阴差阳错,进了蒋成霖势力中。
只是不知为何,他这一呆就是十几年,行将就木的年纪,愣是没混出个名号。从默默无闻,发展到更加默默无闻而已。
就在祝问州和宋迟眼神交流时,那头的张庭真似乎看出了些门道,将郭汀骨□□似的手放下,捋着胡子一锤定音。
“郭老板,令千金这是被小鬼附身了。”
他昂首挺胸,一副尽在掌握的表情。
这下就到郭兆松皱眉了。
他虽不懂鬼神之道,可不代表他不懂人。
好歹在生意场上闯荡过几十年,旁人有什么心思,往那儿一站,习惯和言行举止骗不过眼睛,稍加思虑便能猜中二三。
张道长确实是他女儿救命的稻草,他也对道长十分敬重,可这不代表他会对一切言听计从。
在一无所知情况下说出来个仿佛江湖骗子一样的结果,弄的郭兆松也有些拿不准,张庭真是真有神通,还是又一个来他家骗钱的?
“张道长,我还没说小汀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你就都知道了?”
张庭真面上怡然自得,对郭兆松呵呵笑,开口腔调清高,显然不把别人放在眼里:“郭老板,老道我自幼修习道术,和那些靠变戏法儿行骗的人有云泥之别。”他意有所指地扫了眼最后面无表情的宋迟和一脸嬉笑的祝问州,对着郭兆松浅浅作揖。
“如果我猜的不错,郭小姐应该是去过什么地方,回来后便性情大变,自此身体日渐衰退,精神萎靡不振,甚至开始疯癫,最后便成了这样。”
“神了!道长,您猜的都对!”郭兆松脸色一扫愁态疑虑,惊道。
‘变戏法儿’那俩人站在外围,对视一眼,前者没张嘴,后者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小声嘀咕起来:“你就听他吹吧,碰见小鬼小精的,哪个人不是这情况。”
郭老板倒是个体面人,前有张庭真抢占先机,后有祝问州当面不逊,却还是向他们三人招手。
“三位随我来,张道长心如明镜不必多说,你们俩怕是不明白,我就和你们说说小汀的情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