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步罡踏斗?
步罡踏斗传说是大禹所创,也称‘禹步’。
道门认为苍晨星斗有灵,故斋醮仪式进行时,需先礼拜万千星辰,再按九宫八卦之位,以步踏之,便可神驰九霄,奏请仙灵。
禹步分‘天罡七星步’、‘先天八卦步’及‘太极玉真步’三种,其中以天罡七星最为玄妙。
宋迟还记得小时候曾跟随宋道平拜访一老道亲友,恰巧遇见道观闹事,一打听才知道是有人走邪,那位老道长当时在大殿上所用的术,便是最为正宗的天罡七星步。
事后他说自己也只是略懂皮毛,比不上真正道门高功,不能将步罡踏斗发挥至最高水准,故眼下宋迟也猜不准,这张庭真……
是确有实力?
还是装模作样?
“一炁混沌灌我形,禹步相推登阳明,天回地转履六甲,蹑罡履斗齐九灵!”
张庭真左右踏步,沿着星斗方向走完一程,立即以剑指天,他周身围绕的气流将绛紫云袍吹得猎猎作响,而椅子里起初安安静静的郭汀,也马上变得有些不对劲。
干枯到皮包骨一样的手脚开始原地抽搐,孱弱的身体不停颤抖,而后动作愈加剧烈,险些就要从椅子里跌到地上!
张庭真用木剑从碗里挑出一小堆糯米,喃喃念叨几声,直接向郭汀洒去,少女就在这时猛地抬起头,只见她眼眶怒瞪双目赤红,嘴里不停怪叫着啊啊语气词,四肢扭曲的竟是想要站起来。
“惊越!快,快用绳子绑住她!”
陈惊越如梦初醒,马上将郭汀绑在木椅中,张庭真点燃张不知画的什么玩意儿的符纸,灰烬落在水里,仰头一口喝完,尽数朝郭汀喷了过去。
“师父,郭小姐她,她的头上!头上有黑气!”
“别慌,那应该就是附身在她身上的小鬼,为师马上……”
张庭真还没说完,一只骨节明晰的手,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抓住了他的胳膊。
他扭头一看,是那俩年轻人之一——那个不爱说话的。
“你!捣什么乱,那边呆着!”张庭真恼怒。
宋迟没过多解释,看都没看他:“你再继续,她会死的。”
说罢,也不管旁人,兀自走近还在颤抖癫吼的郭汀身边。
几分钟前,他还以为张庭真扮猪吃老虎,实际上大有本领。
可接下来,他那禹步顺序错乱,三分钟行完全程,连当年老道都不如,郭汀头上的煞气已经浓重到侵蚀神志开始抽搐了,他还在用法事施威,这样下去阴魂没被逼出来,人就可能先出事。
“张道长,郭小姐被折磨成这样了,身体恨不得风吹就倒,经不起你这全套大保健。”
后来的年轻人口气揶揄,张庭真一听就有些恼火。
“哼!两个无知小辈。”他停下动作,对着宋迟的背影冷声道:“我跟你们说,耽误了法事进度,要是郭小姐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两个脱不了干系。”
“你看,这老头子,还威胁人了。”祝问州挡住他的视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张道陵转世呢,救人?刚才要不是他拦着,郭汀得被你这法事折腾死。”
“你!”
张庭真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显然被祝问州气的不知说什么好。
但他风度还在,尤其当着自己徒弟面,末了只得吐息纳气,逼自己冷静下来。
“师父您先别生气,我刚刚看郭小姐不对劲,兴许他们有好法子。”
“哼!”
一甩袍袖,决定眼不见为净。
祝问州似乎和张庭真不太对付,对口头上占便宜这一点表现出强烈兴趣,把张庭真怼走后他就像个没事儿人一样,蹲在地上百无聊赖地望着宋迟和郭汀。
陈惊越反而没随他师父离开,宋迟在一旁观察郭汀,他就在一旁观察宋迟。
那认真勤恳的态度,只有用求学若渴才能形容。
宋迟:“?”
宋迟:“你看我做什么。”
陈惊越尴尬的脸都有些红:“呃…你别介意,我,我就在旁边看看,不打扰你什么。”
这话好耳熟。
祝问州不久前刚对着林臻说过,这才一会儿,两方的位置就调换了。
宋迟皱着眉扫他一眼,随后无所谓地去给郭汀解绑,淡然陈述道:“你不是他徒弟吗。”
“是的,不过我跟着师傅虽然半年了,却是前阵子才正式拜师,还没有入门…师父估计是嫌我笨,也不肯多教我…”
他挠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
鬼师收徒确实有许多讲究。
名气大的鬼师还会生出些奇怪忌讳,比如纯阳纯阴命之人不收、童男童女不收、父母健全之人不收……五花八门,难以言说。
不过这拜师半年尚才入门……排除此人又痴又傻的可能,大概率只剩那种情况——故意为之。
宋迟对别人的事一概漠不关心,当下也没闲心赶他走,解绑后站到了郭汀后面。
方才张庭真一系列动作他都在看在眼里,道场这东西,就算布置的再简单也是道场,拥有灵韵。
张道长还将阴魂的煞气逼了出来,期间虽然只在一瞬,不妨碍他看的真切。
郭汀身体里附着的阴魂,有一刹那露出了形体。
记得这种鬼物好像叫做膏肓。
和‘几伥’‘腹语’二者,并列为最麻烦的鬼魂。
说他们麻烦不是指难以祛除,而是三者俱无乾坤,却极擅躲藏,想要抓他们,得费一番功夫得手。
宋迟这边有了眉目,便考虑着用什么法子将膏肓鬼逼出来。
陈惊越瞧他一直思考没下一步行动,也不理会自己,没话找话,反正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他对宋迟有些莫名犯怵,就在心底暗暗打气一番,张嘴勇敢发问:“郭小姐……她身上的黑气是什么啊?”
年轻男人摸着下巴睨他一眼。
没有回答。
陈惊越:“…”
“小子,做学术要严谨一些,那叫煞气或者阴气,你师父没告诉你吗。”
后方的祝问州这时走过来,正好听见他的问题,自然而然张嘴。
这挑刺程度好像个做学问的教授。
陈惊越委委屈屈:“师父他看不见的,因为我能看到,所以拜师很久,他才肯收我为徒…”
看不见?
这可有意思了。
一般来说,能见阴煞之物的分为两种人。
其一是天生具有‘慧根’,目识妖魅、眼观虚形。这个‘慧根’说的通俗些,就是人们常说的阴阳眼。
其二就是像宋迟这样,一生与鬼神相伴的‘有缘人’。
自古死人饭职业种类繁杂,演化至今分门别类后也转化成一种特殊职业,从事这活儿计一要靠机缘,二得瞧命理,左右均沾之人,才能说是‘有缘’。
陈惊越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拜师未成规矩不懂,和有缘压根儿不沾边,那他大概率是先天生下的阴阳眼。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张庭真在蒋成霖那里呆了十几年,却还是无名小卒,原来是因为他看不到阴魂。
“那你这可是——”祝问州拍了下陈惊越的肩膀:“苍蝇落到酒瓶里。”
“啊?”
“没出路喽——”
“……”
张庭真还在远处怄气,时不时往道场瞥两眼,宋迟望了眼供桌,看见之前准备的那些东西。
戒尺令牌、符纸糯米、左置法印右悬桃铃,置办的倒是齐全。
祝问州:“小宋师父,接下来怎么办?”
宋迟:“捉他。”
陈惊越惊讶极了:“你,你知道附身郭小姐的东西是什么了?!”
“嗯。”他想了想,还是解释道:“膏肓。”
“膏肓?最会藏的那个?”
祝问州也有些纳闷。
“对。”
膏肓鬼是一种小鬼。
古代医学认为人的心脏下半为膏,横膈膜为肓,这里生出的鬼怪极难祛除,它使人患上大病且不易根治,故有“病入膏肓”一说。
可这膏肓鬼……据他所知,数量极少,而且近几十年都没有听闻过其踪迹。
怎么现在跑出来了?
“宋师父,能不能让我帮忙,我实在太想体验一下了。”
小年轻满脸期待,宋迟却冷着一张脸,刚想开口回绝,祝问州一把揽过陈惊越的肩,笑嘻嘻说:“行啊,那你去帮他拿点东西,待会儿要用。”
“啊?…那些…”
他眼神乱飘,最终落到供桌上。
“那些不行”祝问州示意他拿出自己别在腰间的小本子。“除了那些,你还要再准备白泥五两、祭蜡七根、无根水一碗,谷粮半袋,还有啊,这开光的朱砂少许、铜制响器一枚、银针七根、五帝楮钱各一。”
趁他奋笔疾书,祝问州笑问:“记住了吗。”
“谷粮…银针…嗯!”
“我记住了,先等等一会儿就回来!”
少年的话音越来越远,一路小跑到屋子里不见了踪影。
祝问州嘶了声:“这小子,我说那些不会都有吧。”
“用不到这么多。”
宋迟不知道他在玩什么。
“我知道啊,逗他玩玩嘛。”
“……”
两人等了也就十分钟,消失一会儿的陈惊越,又蹭蹭地跑回来了。
怀里抱着一个布包,打开一看,祝问州说的那些东西,竟然一一码好,分个不缺。
坏了。
哆啦A梦在世。
“惊越!你这是干什么!”
张庭真闻声赶来,一见自己徒弟胳膊肘往外拐不禁震怒。
陈惊越拜他半年没有学到分毫本领,于心不甘,此刻听这质问,撇了下嘴,还是礼貌道:“师父,你先别管了,郭小姐的病宋师父有办法。”
“你!”
他怒瞪宋迟,不敢相信自己徒弟三言两语地竟被别人哄了去。
宋迟本就视他人如无物,见张庭真恼样也不搭腔,淡然地做起自己的事。
首先,就是让郭汀换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