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迟和祝问州躺在一张床上,距离虽然不近,可也算是人证物证具在。
小宋师父是个脸皮薄的,从刚才那番稍显旖旎的气氛中脱身,当即下床盯着宋好。
宋好把半根零食装进小包里,一屁股坐在地上,委委屈屈叫宋迟的名字。
“宋迟,宋迟——他说我——宋迟!”
“闭嘴。”
“你还凶我…”
宋好更委屈了。
“我又不知道你名字,不叫你丫头叫什么,那叫小不点?小鬼头?”祝问州笑道。
宋好噘起嘴,一本正经:“我叫宋好。宋迟的宋,好人的好!”
“这名儿谁取的,这么正气凛然。”
眼瞧着宋好眼珠瞪的溜圆嘴角下瞥一副要生气模样,宋迟踢了踢祝问州垂下的腿,转身蹲在小孩子面前,先是斟酌了下自己措辞:“别闹了,下次我没开口,你不许出来。”
宋好之前没有他的应允也强行出现过一次,可那一回她差点魂飞魄散,宋迟也被算计的丢了半条命,所以他才对宋好现身如此讳莫如深,这是他们共同的心结。
宋好明白这话意有所指,拽拽自己的小包,马上乖巧了:“知道了…这是最后一次嘛。下回你喊我我再出来。”
“刚刚说的话都听见了?”
“嗯,可是我也说不出来这是味道,确实香香的。”
“小鬼头,那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的味道吗?”
祝问州插嘴,撑着半张脸,眯起眼盯着她。
那眼神有些怪,说不上什么意思,但宋迟背对他,没注意这种神情。
宋好揉着自己脑袋,小脸皱到一起:“这味道很熟悉,可我不知道是什么,哎呀好像闻到过,想不起来了。”
宋迟也不逼她,宋好朝人撒娇一会儿闹累了,也回到吊坠里休息。
夜色深沉,表针走到十一点,俩人商量不出别的各自回了房。
宋迟当晚又是一夜好眠,他有点懒得去探究这是为什么了。
隔天一早九点钟,郭老板和夫人去处理公司积压的业务,中午才能回来,让苏姨给家中三位客人做些早点,于是饭厅桌子上,早早摆好了各种各样的素食。
宋迟对吃的没讲究,能填饱肚子就好,陈惊越和张庭真道门规矩,本就饮食清淡,只有祝问州偷偷给自己加了个油炸韭菜肉盒子,见陈惊越一脸吃惊望向他,不情不愿掰开一半,递了过去。
陈惊越猛猛摇头表示自己不吃。
张庭真现在对他们是各种看不顺眼,饭没吃完就回了房,陈惊越想想自己这半年的遭遇,也对师父从不教导自己感觉膈应,于是专注地跟宋迟取经。
三人在饭桌闹腾时看见苏姨端着几杯豆浆过来,想起昨晚,陈惊越问:“对了苏姨,昨晚我没来得及问你,是丢了什么东西吗?要不要我帮你找。”
苏姨长相和蔼,还非常善解人意,陈惊越很高兴同她说话。
“没什么大事。”苏姨笑道:“就是有个首饰找不到了,我估计是那天跟你做道场的时候啊,落在桌子上,那些东西收走都丢到了门口垃圾桶里,我就想去找找。”
“首饰?什么样的?我那天好像没看到。”
“就是一个珠串,没有多贵重,可那东西是汀汀送给我的,意义不同呀!”
“请问,郭汀什么时候送给您的?”
宋迟问。
他为人沉静少言,不是爱插嘴的人,此话一出,苏姨有点疑惑,还是想了想:“好像就是她旅游回来那天吧?老板和夫人,以及我,都收到了汀汀的礼物。她小时候我就在家里帮忙了,我也把汀汀当成自己孩子看待,所以那天呀,别提多高兴了,可谁知道从那以后,她就…唉…幸好现在没事了。”
听完宋迟没再问,直到早餐吃完,他独自来到门口。
那三个绿色的垃圾桶旁。
昨晚,他和祝问州就是在这里碰见苏姨的。
舒林别院配备的清洁车基本是一天一清理,最近好像因为保洁了人,新员工不熟悉地形,临时改成两天清理,故那日道场留下的东西,在垃圾桶里还没被拖走。
宋迟觉得苏姨嘴里那个手串有点蹊跷,他说不上什么疑点,就是感觉得找出来看看。
谁知撸起袖子准备下手时,胳膊猛地被人抓住了。
“等会儿”祝问州走过来,好像知道他要做什么,挑了挑眉:“放着免费的苦力不用?”
“陈惊越——”
后者屁颠屁颠跑过来,他直接让人去翻垃圾桶找出苏姨手串,这傻小子连迟疑都没有,闻声点头立刻照做。
宋迟:“…”
许是看陈惊越有些可怜:“我自己找。”
祝问州睨他一眼,满不在乎:“既然这么喜欢亲力亲为,那在到月沟咱俩第一次见面,你怎么使唤我去烧柳灰?”
宋迟没话说。
这人张张嘴没出声,祝问州也不和他计较,让他在一旁呆着,自己走到一个垃圾桶旁,弯腰翻找起来。
不一会儿,还真给他找到了。
那是一串木珠,个头儿挺大,一串九个,在中间位置串了一个白玉的珠子。
这玉看起来普普通通,不过内里镶嵌了一颗金色石头,一眼过去,像是杂质一样。
他们将珠串带过去让苏姨确认,得到了肯定答复后便还给了她。
宋迟总觉得那颗玉珠子有问题,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于是当天晚上辗转反侧,愣是半夜两三点也没睡着。
郭汀目前尚不能开口讲话,不过情况好了很多,不再夜里反复发狂,郭家夫妻俩终于能睡个好觉。
就在宋迟朦朦胧胧有些睡意时,一声女人的惊叫忽从一楼响起。
那惊叫声太大了,即便他在二楼的客房也听得见。
一楼有间房是苏姨在住,郭汀出事后她为了方便照顾没有回过家,所以宋迟没有停留直接来到苏姨门前。
正巧碰见苏姨怪叫着踉跄跑出来,见了宋迟像看到救星一样,对他惊喊房间里有东西!
她手腕上还戴着手串,中间的玉珠,在这暗淡视野中竟然透出些微弱光晕。
看来郭汀的病果然和这玩意儿有关。
“小宋,里面!里面有东西!”
苏姨又惊又怕,紧紧拽着宋迟胳膊,在皮肤上留下明晰印子。
“您把这个给我,先去一边。”
她当即从手腕上捋下来那串珠子扔过去,叮嘱了两句,快步跑远了。
好像屋子里有什么能吃人的东西一样。
宋迟进屋关门,里头没开灯,只有窗外冷白月光铺陈,临摹出家具细细轮廓。
苏姨房里没多少东西,除了一张床就是两面衣柜,而那衣柜的柜门如今大开,露出一个方正黢黑口子。
难不成,有阴魂在衣柜里?
这个想法其实只在脑海中微微露头就侧面印证了答案。
从柜门里兀自传出的声响平地乍起,在宋迟皱眉地视线中,不紧不慢,探出了一双小孩子才会拥有的短腿。
然后是半个身子。
穿一身破破烂烂的白衣,脖颈皮肤拉长一米多,上下动动,才从柜子里拖拽出了自己完整的脑袋。
这是个什么操作?
小鬼身量看起来同宋好差不多,见宋迟在场也不急,双手扶住自己头颅扭上360度复位,然后原地站着没动,过了会儿才想起警惕,躲在床一侧,蹲下身盯着宋迟偷瞧。
“…”
他还没见过有鬼魂敢这么做,不知是心大,还是活着时候就缺根筋。
“还给我”小鬼头只露出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宋迟手里:“你手里拿的那个。”
“为什么。”
“那是我的,他们都是小偷!”
宋迟不动声色扭开台灯,温和光晕里看清楚了这只鬼魂面貌。
还好不是受外伤去世,仍旧保持完整躯体,估摸着也就七八岁,只是脸色煞白,眼眶乌黑,整个人的感觉比宋好还要阴冷。
“你是膏肓?”
张庭真道场那晚,他曾窥见一刹膏肓鬼的样貌,模糊印象如今总算明朗。
见膏肓缩起自己,更加懒得同他周旋,直言不讳。
“那个女孩儿,也是被你折磨成那样的。”
话音刚落地,小鬼头愤起,仰着脑袋朝宋迟大叫:“是她偷了我的东西,我只是给她点教训而已!”
“教训?”宋迟面无表情,眼睫微动:“可她快死了。”
他当然不信郭汀偷东西,想必其中是有误会。
就在一人一鬼僵持之时,有俩人推门而入,正是祝问州和陈惊越。
进屋瞧明先下情形,陈惊越几乎是立即惊呼一声,忙不迭躲在宋迟身后,对警觉又害怕的小鬼头百般打量。
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直面鬼魂。
来这趟不但亲自参与了捉妖拿邪全过程,还和鬼怪发生了语言接触!
来值了!
“古籍记载膏肓之鬼为病疾幻化,虽为始龀幼童,却终生抱患沉疴,病痨百相。”
“祝哥,什么意思啊。”
“意思是,这种小鬼大部分都是病死的,因为年龄小不被乾坤录记载,死后入不得阴司无□□回,还要带着生前的病继续当鬼魂,最终落个魂魄消亡的下场。”
“不过膏肓鬼百年前基本都死绝了,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个。”
乾坤录类似生死簿,在阴司由十殿鬼王的阎家老四阎程掌管。
死者入不了这份名谱,就无法投胎轮回,故而许多膏肓之鬼,都没有下一个来生。
“好可怜。”
陈惊越不禁出声,看向膏肓的目光里多了一份同情。
宋迟没有这份同理心,将手串勾在食指,沉声问:“郭汀为什么偷你的东西?”
“不知道。”他不敢去拿,眼睛死死盯着珠串,将悬空半截的手收回来,念头一转,突然顿悟般恶狠狠道:“我明白了,你们,你们这些鬼师也想抢走它对不对?!”
这小鬼头年纪还嫩,一副小孩模样,说着凶巴巴的话,面上装不出一丝狰狞。
陈惊越是真的可怜他,情不自禁蹲下身,语气多几分亲切:“小朋友,我们不抢你的东西。”
“骗人!”
他往后躲了躲,随后讥讽地笑了。
“你们活人都是一样的,只有嘴上说着不在乎,两仪金这种神物,谁会不想得到。”
话的尾音还没落地,陈惊越忽然察觉,在场另外的两人脸色变了。
这种变化在寂静房间里显得无比突兀。
首先是宋迟,他的手没收回来,就这么直直目视前方,眸子中夹杂几分困惑与怀疑,而祝问州也一改往日懒散,直起身体,先愣了愣神,才朝这边走来。
两仪金。
这三个字,刚入行半年的陈惊越还未有耳闻,可瞧他们俩人表情不对,心知大概率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即满脸严肃,跟着他俩一起目瞪小鬼膏肓。
“你说什么?”
宋迟的声音素来冷然,这会儿却沉钝地像刀子,锋口一下一下割开密闭空气,缓缓从里淌出千丝万缕的焦灼来。
陈惊越掩嘴小声问祝问州两仪金是什么?
怎么他俩反应都这么大?
后者撇他一眼未答,倒是膏肓听到了,不屑地出声嘲道:“亏你还是个用道法的。连明夷太岁都不知道。”
明夷太岁?
那又是什么??
“你从哪儿弄的。”
“为什么要告诉你!”
咻地一声——宋迟从袖口中甩出一根细线,众人还未反应过来,这根泛起淡淡金光的线已将膏肓鬼两只手臂紧紧捆绑。
“说。”
绳子共有十个结,每个结中倒悬了一枚古朴铜钱垂落,铜钱接触到膏肓惨白如纸的皮肤立刻发出灼烧声,疼的他扑通倒地,大叫着打滚。
“啊好疼!放开我放开我!”
宋迟八风不动,整张脸硬成磐石,面对鬼魂从不心慈手软,不管有没有隐情,他一贯信奉格杀勿论。
“呜呜…反正没有它,我的魂也快散了,你干脆杀了我吧!”
膏肓鬼被他这模样吓到,到底是个孩子,在地上呜呜哭起来。
“宋迟。”一双手落在他肩头“冷静点。”
祝问州从一侧走出来,动动手指解了他的术,宋迟难得失去稳健,面上挂着恍惚,心知自己失态,不想让人多问,走至窗边平复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