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月明感觉自己像是梦游了半天,能对外界作出反应,也能记得期间发生过啥,但人却是不受理性控制的,也因此暂时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
他从那种浑浑噩噩的混沌状态里慢慢醒来后,无意识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发生的事。
魔尊的硬件配置就是好用,他只愣了大概三秒,就大惊失色地把手里正在蠕动着要破茧而出的试验品扔出三米远,慌慌张张扭头看向正在忙着怀疑人生的温滟如和孔陵。
无月明期期艾艾地问:“打扰了,请问聊天可以带我一个吗?”
虽然他这话听着就很不狂拽酷霸炫,非常不魔尊,但孔陵竟然一脸习以为常的样子,很自然地叹了口气,就告退去远处自觉待着了,甚至还非常有眼力见地自己给自己身边丢了个隔音术。
温滟如表面平静,实则大脑空白,还沉浸在被挚友的虚假大纲给狠狠埋伏了无数把的巨大无助里,正在艰难地试图搞明白逐华仙尊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看来这趟主线不走也得走了,否则就她现在这个拿了个假剧本的情况,天知道后面还有什么炸裂的设定在等着自己。
听到他的询问,她才从那种状态里抽离出来,关切地问:“醒了?之前发生的事,你记得多少?”
“全都记得。”无月明想起自己之前一声不吭但死缠烂打的样子,感到很不好意思,“你们刚才的对话我也听进去了。”
“……”连哄带骗数次试图抛弃他的温滟如也很尴尬,只能心虚地移开目光去看那只茧,赶紧转移话题,“既然都记得,我就不必再为你转述。共泓要我们去传的那个消息,你怎么看?”
无月明想了想,试探地问:“滟滟,你是不是不太想见司月?”
温滟如不知该怎么接这话,垂眸看了那只挣扎了这么久都没破茧而出的魔物半晌,才说:“倒不是怕斗辰宫有什么埋伏,只是想逃避一会儿这个身份……哪怕成为逐华的我天然就该承担她的责任,但这实在太仓促了,我对这个世界毫无实感,不知道自己该在什么位置,也不知道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这些话也不怕被孔陵或者什么人偷听,反正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本来就很难掩盖自己没有原主记忆的事实,加之修仙世界本就实力为尊,反正别人也打不过,既然如此,那他们是失忆还是被夺舍对别人来说能有多重要?
……也许发现自己穿成书里的数值天花板后,最大的问题并不源于别人,而是自己。
“司月能告诉我的,是逐华的人生,是她该在的位置……”她闭上眼,只觉一种精神上的疲惫无时无刻不笼罩着自己,“但我只有凡人的心性,修为再高,也成不了真正的逐华,更是难以随时都代入到她的角色里,理所当然地以她的身份做着选择——虽然迄今为止都算蒙对了。”
坐在她身侧的无月明安静地听着,被她的情绪触动,一时间也有些低落:“是的,虽然市面上不可能出现两位主控角色互为道侣的游戏,但我们和原主的关系,确实更像玩家与主控角色——无论游戏主角在设定中对这个世界有多少了解,又和多少人关系亲昵,可我们作为玩家,在游戏开始时不仅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对主角也一无所知。”
“然后,一无所知的我们穿越成了主角。”温滟如叹了口气,“如果这是小说,那作者现在应该已经硬塞了十章的设定却还没个剧情主线。如果这是游戏,那这新手引导剧情实在太冗长了,玩了六天下来,别说主线,拿了假剧情的我连自己究竟是谁都不知道。”
“所以我明白你的感受。刚穿越时我就觉得无所适从,突然变成毫无底线的加害者,接下来无论做什么好像都很难说服自己。”无月明闷闷地说,“毕竟我只是普通人,替原主赎罪会不甘心,什么都不做又会良心不安觉得自己跟原主也没区别……所以连去救逐华都犹豫不决,直到听说你也是穿越者,才下决心去救。说到底,魔尊仙尊这身份听起来厉害,可是为什么是我们呢?我连杀只鸡都怕。”
“……?你刀司命时的样子可比杀鸡干脆利落。”
“鸡又不会杀人,我是在替咱们正当防卫呀!”无月明连忙试图解释,“而且开了灵视神识,看起来跟游戏视角没区别,要是没这个视角,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稍作犹豫,忍不住假设起来:“虽然后来我是有点防卫过当,差点过失杀神,但毕竟是因为中了招。要是因此害得这个世界遭难……这责任该算在我头上,还是算在仙界头上呢?”
“三百六十观刑人被废,是该算我头上,还是该算仙界头上?干反派这行不需要这么强的道德,你死我活的事,谁管得了那么多。”温滟如随口说了一半,忽而顿住。
换了别人,听完那些抑郁发言,此时八成已经在试图安慰她,也许她很快就会卸下心防……他却反其道行之,让局面转为互相安慰开导,心中郁气倒是散得比让她投入什么温暖怀抱里痛哭流涕更快。
想起卜念当年对他“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情商不明,遇高则高,素质不详,遇低则低,天然茶艺,狐媚惑你”的锐评,也许是因为太贴合了,温滟如不由地轻笑一声:“差点被你岔开话题。不过,心情的确好多了。”
无月明眨眨眼,好奇地问:“滟滟,你之前这样笑,也是因为被我打了岔吗?”
“之前?当时闷头走着,偶然回头,发现你好像有些担心,但什么都说不出来的样子,感觉好像没头脑和不高兴。”
无月明也跟着笑:“真的诶,当时的情况确实很像!”
这神经病一样的笑点。
更神经的是,他们俩居然因为这么神经的笑点,突然搁这儿莫名其妙地傻乐了半天,一扫之前愁云惨淡不知前路的压抑。
“不过……聊完这些感觉压力好像没那么大了。”温滟如长舒一口气,“突然觉得去见见司月也挺好的,早点了解完情况,早点替原主了却心愿,我也好心安理得地干点吃喝玩乐之类的事享受享受生活——毕竟就这样莫名其妙捡了个仙尊之体,总得做点什么让自己安心。”
“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们接下来……”无月明正要开心地商议之后的行程,突然神色一凛,下意识祭出武器,警惕地看向河那边。
温滟如微微皱眉,脚下的大地轻微地震颤起来。
玄河魔息翻涌,不远处的孔陵虽然自愿当了聋子,但这动静实在太大,他还没瞎,发觉不对后便急忙撤去隔音阵法。
没过几秒,河水便沸腾起来,有一身形巨大的怪物咆哮着冲出河面,它体型巨大,堪称遮天蔽月,若非使用灵视神识视角,连它的身形都看不完整。
怪物其状如犬,长毛四足,似熊而无爪,有目而不见,身上还挂着许许多多在河里蛄蛹的低阶魔物,魔物们只挣扎了片刻,便如同融化一样融入它的皮毛。
“混沌化体?”孔陵快步上前,将两位疑似修炼修岔了的再造恩人挡在身后,随即看向怪物肩上的人影,怒斥道:“什么人竟敢挑衅仙尊!混沌多年未醒,你们又是从哪里切出他的化体?!”
怪物肩上的人影——是真正的人影,只有一团人形的影子,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人影并未回答,只摆弄着黑雾化作的丝线,操控起这怪物攻向他们。
孔陵认出来者的路数,脸色越发难看,立刻从怀中取出一卷书册,书册眨眼便铺展开来,将温滟如和无月明护在其中。随后他凌空而起,指尖也幻出雪白的丝线,以结茧之势缠向怪物,竟与那人影争夺起了怪物的控制权。
人影完全不敌孔陵,显露败势被丝线绞杀之时,远处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嚎叫声,紧接着地动山摇,更多类似的怪物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以合围之势冲杀向他们,每一头的肩上都站着一个人影。
第一头怪物身上的人影被绞杀的同时,一个戴着诡异面具的男人出现在原地,轻易便站断了孔陵的丝线,用嘶哑的嗓音嘲弄道:“孔陵,许久不见,你怎么还是这么没用。成了天权又如何?还不是在给斗辰宫为奴为婢!”
孔陵冷冷地说:“士为知己者死,尊上再如何靠不住,也比你投靠的那些异界客好。似你这般的外鬼——”
对方立刻气急败坏:“你骂谁外鬼呢!谁说我投靠了祂们,祂们跟我不过是互相利用,我杀无月明可不是为了当狗,我是奔着魔尊这个位置来的!”
书卷环绕间,无月明忍不住吐槽:“看来原来的魔尊也没多靠谱啊,连孔陵这种看起来谁也不敢得罪的人,居然都说他靠不住。”
外面的两人礼貌地互相嘲讽完便开打了,温滟如有心看看七魔将里最菜的这位实力如何,便拉着无月明暂时按兵不动,任由那些怪物疯狂攻击周围的书卷,偶尔还会为这法宝注入魔息,免得它太早被锤烂。
很明显,眼下的情形,八成就是共泓说的那什么四凶叛乱了,对方不知用什么手段定位到了魔尊的位置,也许是发现魔尊身边仅有最菜的那位在旁守卫,所以才急吼吼地调来一大群秘密武器混沌化体——温滟如不清楚这是什么玩意,但根据孔陵的反应来看,这东西叛党八成本来是要拿来压箱底的,提前拿出来只为抓住良机直取无月明性命。
普通的丝线太容易被斩断,再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孔陵皱眉,犹豫着回头看了眼自己那法宝的位置,估摸了一下时间后,便趁着敌方被打乱进攻的间隙,以血将丝线染红。
温滟如看得分明,丝线染红之时,孔陵的样貌身量也发生了变化,无数红线绽开之后,站在那里的已经是一位眉宇间有些愁苦的女子。
她一招手,远比之前数量更为恐怖的红线凭空出现,眨眼间便交汇成一张巨大的网,对面边打边叫嚣的那人见状,立刻就想逃出血网范围,但那原本受他操控的怪物却突然举起巨抓向他扑去——他这才发现,之前被切断的白色丝线已经重新连接起来。
不仅如此,之前被他砍断的那些丝线也都重新连接,他惊恐地环顾四周,后知后觉发现,原来孔陵早已将那些断线埋入其他混沌化体之内,此时血线重连,瞬息之间便绞杀人影,夺到了所有混沌化体的控制权,情势陡转。
“或许我确实没用。”女子流出血泪,极为哀婉,“可世间万物,又何须他人评判是否有用呢?若须评判,那我是否也可将你与这些混沌化体均判作无用?”
血网落下,混沌化身与那疯狂喊着不可能的男子便颓然倒下,身形开始瓦解、融化,不消片刻便化成了巨量的浑浊之水,流入玄河。
孔陵收起血网,急忙切回男相,赶紧驱动书卷,那护着温滟如二人的书卷便化作巨大的纸蝴蝶,载着他们高高飞起,避开汹涌的水流。
“此地的玄河支流,怕是要泛滥一段日子。”孔陵愁眉苦脸地说,“就是不清楚退潮之后,再次孕育出的魔究竟还是不是这副德行了。”
看来即使是七魔将,男相女相状态下所擅长的术法也并不相同,至少孔陵的男相似乎主防守术法,攻击性堪忧,倒是切了女相说秒就秒。
温滟如心想,这不挺能打的吗?论实力感觉也不比仙界的星君差多少,看来即使是七魔将中最弱的那位,也不容小觑。
无月明则仗着自己是魔尊,又有温滟如这个好队友撑场面,也不再害怕自己表现出失忆的样子会被七魔将分尸了——毕竟孔陵看起来挺支持他这魔尊的。
他直接问:“玄相不毁则魔不灭,那谁之后还会从这片地上复活回来吗?”
孔陵点点头,更愁了:“属下与此人不合,实在不想吞噬。可他每次复生归来都要前来挑衅,这次竟然还敢盯上尊上,真是惹人厌烦。”
多么挑食的发言——原来魔族互相吞噬也讲究合不合,甚至还会出现刚刚那种死缠烂打非要送上门被吞却屡遭嫌弃,对方哪怕抛之荒野也不肯吃一口的。
真是好难评一种族。
无月明回顾了一下前来挑衅那魔族的种种言论,悄悄传音吐槽:[难怪之前感觉那个魔族挑衅的话听起来奇怪,仔细想了想,那人言辞实在有点像孔陵的毒唯黑粉。]
温滟如琢磨了一下:[还真有点这种感觉。]
无月明忧心忡忡:[坏了,阴暗过激,xp无法过审,以及有严重性格缺陷……该不会是魔族通病吧?]
[……你看起来人格挺健全的。]温滟如无奈地说,[与其担心这个,不如担心等会怎么应付司月。]
为避免其他叛党再次袭击,孔陵直接带着他们往血月的方位飞,蝴蝶似有隐匿之效,一路上确实未曾遇袭,只是足足飞了半天才到——所谓的斗辰宫,竟然就在那轮血月上。
血月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表面不显,实则隐匿诸多入口方位,蝴蝶载着他们直接没入其中。
血月之内自成一片洞天,第一眼看过去,还以为这里也隐匿了一片星空,星空之下,才是高低错落,宛如人间城镇一般繁华的景象,而他们所处的这个入口,正是那城外玄河的一处渡口。
“天权大人。”渡口码头上挂着一只绿灯笼,灯笼上缠着一条黑蛇,它吐着信子,嘶嘶地说,“您不该以嫘娘之相解离叛党。半日前玄河支流忽然泛滥,天璇大人因此大发雷霆,要你回来后便速速去见他。”
温滟如问:“嫘娘?”
黑蛇看向她的眼睛,温滟如只觉似乎被它多看了一眼,下一秒那蛇就啪叽一声摔到了地上,一动不动。
没来得及阻拦的孔陵只好把它捡起来挂回灯笼上,解释道:“嫘娘是在下女相之名。解离丝出手,难免令玄河泛滥,之后复生的魔族魔物常常引起混乱,或盘踞一方……为免动乱,在下鲜少以嫘娘之相外出办事。至于阿冥,大约是摆渡的老毛病犯了,遇见生面孔便下意识想探查底细,仙尊请勿怪罪。”
说罢,孔陵便从冥蛇七寸处拔了一枚鳞片交给她:“冥蛇鳞片记有血月洞天诸多秘事趣闻,虽皆无实证……但仙尊若是喜欢,大可以当闲书野史读来解闷。”
“……”温滟如沉默着收下鳞片,但为免自己再次自闭,她决定暂时不去读魔界所谓的野史。
“原打算带仙尊和尊上去斗辰宫……”孔陵十分歉意道,“只是天璇那边在下还得去给个交代,本想令阿冥为二位带路,谁知它擅自摄魂遭了反噬,一时难以醒来。进入内城后,在下为两位另寻一位引路人……”
“不必。”温滟如谢绝了他的好意,“我久居山林,难得城中闲逛,待到尽兴,自会亮明身份去斗辰宫见司月。”
孔陵行了一礼便匆匆离去,温滟如看向远处灯光如昼的内城:“人打发走了,接下来是结伴同游,还是各逛各的?”
无月明生怕又被抛弃:“我的太阴炼形术不熟练,要伪装身份的话,只能先切回少女模样,但我一定好好隐藏,绝对不会影响自由探索的,可以跟我结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