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这个世界认人主要靠所谓的观其道，温滟如仅仅只是敛去气息，又从几千个技能里随机拼装了一套平平无奇的功法伪装内息运行，对样貌愣是一点没改。
无月明并未像她那样通过逆转阵法叩问道心拿到数千个技能，没法跟她一样自行组装技能伪装魔息运行，又担心原魔尊这个样貌对魔族来说早已熟识，再加上来不及再慢慢捏第三个体型样貌，干脆直接切可爱妹妹这个号，跟之前蒙混仙界的人一样蒙混过去。
不出所料，这个世界的仙魔果然不看皮相只看道法。
守渡口城门的有两位魔族，一只蝶形的落在城门口的巨大魔花上，偶尔才小幅度扇一下长了无数只眼睛的翅膀，另一只形似孔雀的垂头站在城内的木杆上，尾羽曳地，拖了很长，羽翼间同样点缀着无数只货真价实的眼睛。
这两位就好像工资没发够一样光明正大地在门口打盹，哪怕有人路过，也只慢吞吞地抬起一两只眼睛扫过，主打一个不闻不问宛如摆设。
等温滟如面不改色带着无月明走远了，像蝴蝶的那只才慢吞吞地扇了扇翅膀：“刚才打渡口那边来的那俩，是魔修没错吧？”
“当然是魔修，否则就她们那样粗浅的修为和道法，要是魔族，恐怕连凑出个人形都难。”像孔雀的那只也很纳闷，“可就算是魔修，这点道行也不该来冥月城碰运气吧？真不怕噬魔不成反被吃？”
“谁知道，八成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光顾着来浑水摸鱼捞好处。不过近来确实有不少传言，说四凶已经被外鬼收服，我看冥月城怕是要易主……不是，你打我干嘛！你有病啊！”
只见三支尾羽甩过去，将那远看十分美丽的蝶翅刺出一个窟窿，鳞粉也抖了一地，尾羽钉着的三只眼睛还在拼命蠕动。
孔雀此时已睁开了大部分眼睛，恨声道：“晦气！要真被投靠外鬼那些废物给占了，那我还不如跑去仙界求人家封印呢！”
“是我想这么晦气吗！”蝴蝶忿忿地将翅膀长回来，“尊上不在，七魔将仅有三位坐镇冥月城，对方可是号称有上古四凶效力的！这怎么打？要不你去把他们都给杀了？”
那厢一雀一蝶吵得不可开交，温滟如本就没走多远，连神识都不用伸过去就能听得清清楚楚。
飞往冥月城途中，她就曾向孔陵打探过眼下的形势，孔陵只说那些叛党不足为惧，可看这魔族守卫的态度，那叛党似乎又没那么废。
二人对视一眼，都不太想过早讨论主线，便心照不宣地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城内走去。
抛开穿梭其间奇形怪状的妖魔及偶尔如活物蠕动的部分建筑之外，城区布置井井有条，秩序井然，来往行人虽奇形怪状，但整体上并无不加开化的蛮荒气息，倒是繁华得跟魔族这个设定仿佛不沾边——
众所周知，繁华往往是建立在商贸活动基础上的，商贸又建立在一定的规则之上，魔族这种设定上就很随心所欲的种族，按说不该如此规整。
两人边走边看，好像乡下人进城一样没见过世面，看啥都觉得新奇。
“卖魔种，优质魔种，三金一个，十金三个……哎那边的两位小妹妹！这边，看这边！”
即使在各种奇怪的此起彼伏的吆喝声里，这自带男声女声混音效果的吆喝声还是格外扎耳，显然是以修为压了其他摊主一头。
顺着声音的源头找过去，犄角旮旯里摆着个货架，架子上放着一堆葡萄大小的种子，货架后有个上半张脸戴着银白面具的魔族，正咧开涂了一半胭脂的嘴，露出几颗白森森的獠牙，正冲他们极为妖娆地挥舞着背后的几条手臂。
等他们走近了，此魔连忙谄媚道：“两位小妹妹是魔修吧？刚来冥月城是不？有没有心仪的魔族？”
温滟如挑眉：“心仪指的是……？”
“嗨呀还能是什么！”这魔族压低声音，“你们魔修来魔界，哪个不是来找合适的魔族的吞噬补足道心的，我瞧您二位气度不凡，修为低微恐怕只是伪装吧？既然都有点本事，那咱就敞开天窗说亮话——您想要什么样的魔族，在下手里都有，价格保证是全冥月城……不，是全魔界最公道的！”
这能叫心仪？这叫口味还差不多。
温滟如来了兴致：“阁下当真如此神通广大？”
对方很是得意：“在下巴螣。”
“哦……”温滟如诚实地说，“没听说过，很有名吗？”
巴螣扬起的嘴角僵住了，不会吧不会吧，难道看走眼了？连魔界第一猎魔者的名号都没听过，这俩魔修妹妹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正怀疑魔生间，另一边俯身去摸货架上那些魔种的无月明咦了一声：“好强的思绪波动啊，这魔种是拿来做什么的？”
巴螣心思电转，还是觉得自己的直觉不会出错，于是赶忙凑到这位看起来更好说话的小妹妹身边，笑眯眯地试探：“两位是哪门哪派呀？宗门里竟不教魔种的用法了吗？”
无月明叹气：“哪有宗门，我和姐姐只是得了些无名传承的散修罢了，一路误打误撞游玩至此，连这里是什么地方都不清楚……老板您要是有什么门路，不如先帮我们找个能换些金银细软的地方？”
啊这。巴螣的嘴角一变再变，心里大概对他们有了判断：二人如同乡下人进城的反应不像演的，如果这个小妹妹此言不虚，那她们八成是走了狗屎运的散修，得了不知哪位大人的传承，又因为近日魔界大乱，这才误入冥月城。
虽是散修……可误打误撞都能跑到冥月城的能是什么善茬？退一步说，就算这些话都是假的，既然她们人能站在这里，要么说明其背后靠山够大，要么说明其本身实力够强，总之在当下这魔心惶惶的紧要关头，任何看起来古怪的人投了都不亏——他甚至可以确信，遇到的人越怪，越说明自己摸到了某些自己本接触不到的存在的边角。
巴螣心思翻了几个来回，面上不显，仍是笑着：“两位可真是找对了魔！我与二位虽萍水相逢，却相见甚欢呐，不如就由我来给你们当个向导吧？”
“真是麻烦老板了！”无月明看了眼温滟如，发现她一心一意琢磨那个魔种，完全没有接话的意思后，心领神会地接过聊天的重担，仗着自己看起来人畜无害，热切地拉着巴螣聊起了冥月城的种种，套话套得毫不掩饰。
温滟如不动声色地用神识和灵视里里外外看了魔种半晌，越看越觉得不对，这魔种里的东西，怎么感觉那么像零碎的意识和记忆？
她当然看不到具体的记忆，但魔种里翻涌的呓语显然不是单纯的胡言乱语，在一颗魔种里，她甚至可以同时勉强分辨出女子被盗匪杀死的哭诉和战死沙场的士兵的喃喃自语。
卜念没提过魔种的设定，但好在巴螣这个自告奋勇的向导很是称职，看她一直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架子上的魔种，便暂且抛下聊得火热的无月明，笑嘻嘻地凑过去介绍：“玄相之质，便称魔种。以玄河水养之，可能会长成先天不足的魔物，也可能会长成强大的魔族……我这批货可是从天枢大人手里分到的边角料，您若实在喜欢，届时换了金银，不如买一些回去种着玩？”
普通的金银显然不能在魔界流通，但巴螣指了指周围一片奇形怪状的摊子，告诉他们，在冥月城交易，还是只收官家印制的金银为妙，毕竟别的东西实在太容易有伪有坑了。
说着，他拿出几枚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圆形方孔钱币，这些钱币一面印着“大辰通宝”，一面印着四只形态奇异的凶兽纹，币身细纹皆有极不易令人察觉的阵纹，大约是起个防伪标识的作用。
“我可以带你们去找易物阁阁主，不过能换到多少钱币就看你们自己了，在她那里，就算实在没有可以以物易钱的法宝，也可以用修为换取金钱。”巴螣说。
温滟如掂量着其中一枚金币，意有所指：“老板对我们是否太过信任了些？”
巴螣对此很是坦荡：“碰运气罢了。我是真心想结交二位，也是真心希望二位是什么大人物……不是我说，东市这边能看出你们行为古怪的魔肯定不少，但碰运气也得自身硬才行，方才除了我之外没人敢揽您二位客人，仅仅只是因为他们拿不准你们的弱是真是假，又对自己的实力没有把握，不敢轻易出手罢了。”
温滟如扫了眼周围时不时偷瞄过来的其他摊主，心想，还以为魔族个个都是无脑莽的类型，没想到冥月城里谨小慎微居然才是主流。
……这冥月城，除了看起来群魔乱舞之外，哪哪儿都更像凡人的城市。
无月明悄悄传音：[滟滟，要不我先跟着巴螣去换点钱？刚才用灵视看了一圈，东市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和小吃不少，你想不想吃斜对角那魔族的糖葫芦？]
[留在这里怕是也没什么好玩的，干脆一起去吧。]温滟如瞟了眼斜对角那位长得跟蜗牛一样的魔族，又看看他手里握着的还在蠕动的草靶子，以及靶子上插着的画风无比潦草、完全看不出来原材料是什么的玩意，[……另外，你是怎么看出来那堆看起来就像给拔丝红薯插了根竹签一样的东西是糖葫芦的？]
好吧，她收回冥月城像凡人城市这句话，别的不说，至少太侮辱普通糖葫芦的卖相了。
巴螣的本体要守着摊位，便从袖中游出一条青黄红黑色彩斑斓的双头小蛇，小蛇落地化作跟本体一模一样的人形，引着他们往内城而去。
越往内城走，温滟如心里那股既视感就越重。
之前只是用灵视与神识扫了一遍冥月城而已，身处其中，她更觉得熟悉——这地方高楼大厦林立充满光污染，喧闹无比，虽大体上看起来井然有序，实则拐入胡同就会变得又挤又乱，角落里随处可见凶煞之相的妖魔鬼怪……你这魔族王城的风格还挺朋克啊？
巴螣带着他们七拐八拐，精准避开了每一处打架斗殴事件，一直绕到连几条主街的喧闹声都听不清的地方，眼前黑乎乎的胡同尽头才出现一盏昏黄的纸灯笼。
烛光透过竹篾编织的笼身映在墙上，影影幢幢忽明忽暗。巴螣熟门熟路地走上前去，参照着影子在特殊的位置敲了几下，墙上便显露出一扇小巧的朱红大门，门后传来女子懒洋洋的声音：“巴螣是吗？进来说话。”
巴螣摘下灯笼，有些局促地舔了舔嘴唇：“小荷，我就不必进去了吧？……不过我为你带了两位客人，她们初来冥月城，想换些金银。”
说罢，他推开门，对温滟如二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但完全想不起来是谁。
温滟如稍微纠结了一秒，就大胆地往里走了，丝毫不怕巴螣耍什么心眼。
反正自己都是卜念这个作者认证的全书天花板了，连无月明这魔尊都打不过她，魔界还有谁能破她的防？
所以当她神态自若地跟无月明迈入那扇门，看到那血色轻纱之后那个左手捏着一根拔丝红薯版糖葫芦、翘着二郎腿、姿态极其随意地看着右手上的书的女人时，她沉默了。
“你们先随便坐，等我看完这本再说。”被巴螣称作“小荷”的阁主头也不抬，目光仍落在书上。
但随即，阁主就察觉到了空气中几近凝固的沉重，她猛地起身，来不及多想，闪身躲避。
下一秒，她之前坐着的住藤椅连带着这间屋子都被量子力学劈成两半，狭小的房间内顿时尘土飞扬。
隔着飞尘与倒下的红纱，阁主看向对面二人，当她看到对面那目光冰冷，却似乎酝酿着天大的怒火的持剑女子，一时瞳孔骤缩，张嘴欲言，却似是不知该说什么一样，愣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还是无月明犹豫的疑问打破了这短暂但诡异的沉寂：“卜念？……好像不对。”
无纤尘浮在温滟如面前，此时的她双目微红，因为魔息暴走的缘故，她的长发无风自动，衣袂翻飞，比起之前一直都在扮演的清冷仙尊，她如今这幅样子才更像走火入魔。
无月明稍作思考，默默退到一边。虽然无纤尘已将这方空间简单封禁，但为了以防万一，他决定蹲在角落里随时防止这个易物阁阁主跑路。
“说吧。”温滟如的声音难得如此暴躁，“给你个机会，你和巴螣到底想做什么勾当，为什么要读我的心、扮作我的朋友？！”
眼看那把剑已经搭在脖子上了，易物阁阁主这才如梦初醒，非常痛苦地闭上眼，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我就是天枢，司月，全称阳明贪狼太星君。”
温滟如和角落里准备堵人的无月明：……
坏了，怎么突然把主线给走上了。
司月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本不想这么早去见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