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换药的日子,安蘭请了半天假。
原本想着换药并不繁琐,她便没找任何人作陪。谁知伤口发炎,换药护士只有动手剪去发炎的肉。安蘭怕疼,换药的时候哭得撕心裂肺,从医院出来的时候,眼圈已经有些红肿。她望着曾经摔坏毛衣链的地方,有些愣神。
她抬眼看着半被云层遮盖的阳光,将手伸出来,指尖上包裹了纱布的地方有些鼓囊。纱布旁边的小红点依旧醒目地出现在安蘭的视线里,她突然想起了程健。笔试出分后,安蘭没有过问程健的分数,贸然去问也张不开口,索性退出了沉寂许久的聊天窗口。
下午到了实验室,师姐询问她情况,安蘭举着手指头自嘲:“看,一颗棒棒糖!”
“你留心点吧,下次别使劲抠易拉罐了。”
“嗯。那我先去配培养基。”
“行,你配5升的,明天做继代增殖。”
安蘭搅动着大烧杯里液体,思绪却还困在医院外的那缕阳光中。
“安蘭,发什么呆呢?”
“没什么。”安蘭赶忙收紧心绪,偏过头来,“师姐,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这个配完再配点生根的培养基,2升就行。”
“好。”安蘭耷拉着脑袋,继续搅拌。
“今天怎么回事?无精打采的。是不是在医院遇到什么事了?”
安蘭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将发炎的事情拿来搪塞。
“那你这个挺惨的,现在可是冬天,还能发炎了。你千万要小心,别碰到水。”
安蘭应了两声,没再说话,而是转过身去取培养瓶。
傍晚,安蘭还在等灭菌锅降温,收到了张滢发来的消息:“学姐,晚上一起干饭吗?”
安蘭伸头看了眼温度显示:“还有一会,我在等培养基出锅。”
“好。我半小时后在生环院楼下接你。”
“接我?”
“我买自行车了!半小时够吗?”
“够!等我!”
坐上张滢自行车后座的时候,安蘭突然好奇:“你今天怎么突然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
“上次没跟你们说,我脱单了。”
安蘭愣了一下,突然伸出头来:“你说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情?”
“高中同学,寒假聚会后在一起的。”
“这么突然!”
“本来关系不错的,一直也都有联系。这次见面就促成了。”
“真好啊,真羡慕!”
“学姐,那你觉得周尧怎么样?”
安蘭一时不知该回复什么,在后座愣神。张滢也没继续问,只是提醒:“你抓稳了,我马上拐弯了。”
安蘭依言抓紧了张滢的车座,看着路灯掩映下边际不甚清晰的行道树,心思也晦暗不明。有时候连安蘭自己都不清楚,她在期待什么,亦或是在畏惧什么。也许,她的爱意,就是棵浮萍,漂泊无定,一生都在寻找一个支点。
“滢滢,周尧挺好的。”安蘭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
张滢没太听清,让她再说一遍。安蘭笑了一声,轻描淡写一句:“没什么。”
“对了,你的手怎么样了?今天换药还顺利吗?”
“发炎了,剪肉的时候可疼了!”
“啊?你就一个人去的啊?”
“对啊。”安蘭此时倒是已从换药的痛苦中走出来。
“你下次换药是什么时候?”
“下周二吧。”
“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
“好!”
可到了换药的日子,张滢临时有事走不开。安蘭本要独自前去,却接到了周尧的电话:“你在哪?我马上来找你,我陪你去。”
“不用,你忙你的。”
“我今天没事。你在哪?”
安蘭见他坚持,便没再拒绝:“我在地球仪这里。”
“等我十分钟。”
安蘭挂了电话,站在路口发呆望着头顶的玉兰,树梢冒出了毛茸茸的花苞,预示着春季的到来。天气依旧寒冷,安蘭努力将头缩进厚重的围巾里,鼻尖却还是控制不住得被冷风吹红。时间像糊上了浆糊一般,粘滞得难以向前。
周尧到的时候,安蘭的手已经冻得有些麻木。
“没想到倒春寒这么厉害。”周尧说着将手套递给安蘭。
安蘭摇了摇头:“不用,你自己戴吧。我这手不太方便戴手套。我待会儿上地铁了就好了。”
“走吧。”
安蘭将手揣进口袋,捏了捏冰凉的手机,不知该如何开口。周尧走出两步,还是问出了口:“你怎么也没跟我提?”
“我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吧,正好最近我们也没有见面,就没有特地跟你说。”
“你毕设做得怎么样?”
“挺好的,带我的师姐很好。按部就班来就行。”
上了地铁,安蘭偏头看着周尧的侧脸,不可抑制地想起元旦时的黄色羽绒服。
周尧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怎么了?发什么呆呢?”
“没什么。”
“紧张?”
“对。”安蘭很感激周尧的解围。
周尧从背包里掏出一瓶酸奶,递给她:“刚刚看你手都冻僵了就没给你,你出站了再喝,能缓解。”
安蘭接过时,口中喃喃:“谢谢。”
因为低头,她错过了周尧望向她头顶时的一抹苦笑。
按部就班的生活,前进得没有一丝阻力,临近五月,安蘭接到父母电话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已离家许久。时间也许是从樱树的花开花落间流逝的,也许是从紫叶李绽放的枝梢间流逝的,也许是从棉衣转换为风衣间流逝的,也许是从实验的成败间流逝的,也许是从头发渐长间流逝的。
院楼下作为行道树的鹅掌楸,已经绿意葱茏,无不在告诉安蘭夏意的侵袭。
安蘭回到宿舍不久,顾佳禾便来找她:“蘭蘭,你实验做得怎么样了?准备写论文了吗?”
“还没开始,还差一点,我们那个分化的体系不太成功,再调整调整。”
“我想毕业之后去旅行,我们一起吧!”
“去哪里?”安蘭本在收拾夏装的动作停顿一会,转而扶住了衣柜门,转过身去望着她。
“景德镇。”
安蘭闻言轻笑:“好!那我们先做做攻略。”安蘭没说出口的是——她两年前便已有此意。
“反正还有一个多月,可以慢慢看。”
安蘭回过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柜:“我们也可以先看看要穿什么旅游,我感觉衣柜里这些不大行,改天去逛街吧。”
“你分明是在给自己买衣服找个理由。”
安蘭正要分辩几句,手机铃声在此时响起,她瞧了一眼,不过是个被标记为骚扰电话的号码。动作熟练地挂了电话,安蘭却没了分辩的念头。普通人哪有那么日理万机,平时常接到的无非是外卖、运营商与推销电话,对于电话铃声的期待逐渐消磨,而此刻安蘭的心情,平静得好像未曾看到这通电话。
顾佳禾看了两眼手机,便称有事告辞离开,剩下安蘭一个人静静地站在衣柜前。她没有继续收拾,也没有合上柜门,只是看着已经挂起的衣物发呆。
许益清回到寝室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安蘭魂不守舍的样子:“蘭蘭,你怎么了?遇到诈骗了?”
安蘭回过神:“没有,我就是日常发呆而已。”
“我看出来了,你心情不好。”
安蘭其实也说不上来,这会儿的心情为何低落。受伤的时候,她可以将心情不好怪罪于身体的不适;实验不顺的时候,她可以将情绪低迷怪罪于实验的挫败。可是此刻的她又能怪罪什么呢?
许益清见安蘭保持沉默,也就不继续这个话题:“你吃饭了?”
“没有。”安蘭关上了柜门,坐在了一旁的板凳上。
“那你快找她们几个帮你带饭,她们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没事,我也不太饿,饿了泡个泡面就解决了。”
许益清见安蘭平静的语气里没有一丝生气,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能试探地询问:“要不你跟我一块看个电影?”
安蘭却无法提起兴致:“不了,你自己看吧。我先收拾衣服。”她本该高兴的,因为不日开启的旅行,但心里却克制不住地迷茫与失落,她溺进惆怅之中,无法脱身。